《不平等的样貌》
一本探讨新加坡贫穷的民族志,戳破国族论述的假象:「新加坡的福利制度并不以“普及”为最终目标,反而是“筛选”。」
郑绍钰 | 2022.03.20
新加坡本质上仍是“新自由资本主义社会”。印象中的新自由主义政府,应当是对市场自由放任,任其贫富差距加大。新加坡政府与英、美不同,处处介入,何以称作新自由主义?
新加坡是世界上最富有的国家之一。2021年,新加坡的人均GDP(以美元计)达约6万元,与美国伯仲之间,差不多是香港的1.3倍,日本的1.5倍,约台湾跟韩国的2倍,中国的6倍。如果考虑了购买力,用人均GDP(以PPP计)来测量,新加坡的人均GDP差不多是10万国际元,美国大约是6万国际元,只有卢森堡、卡达等少数极端富裕的国家,排名能比新加坡靠前。
在这样富裕的国家里,穷人是如何生活的?不平等体现在日常生活的什么地方?为了理解探讨这些议题,张优远(Teo You Yenn)教授自2013年到2016年,在两个“租赁组屋(Rental Flats)”的社区展开了田野调查,这两个社区都是由新加坡建屋发展局(HDB)所规划,加上另外调查的六个社区,其研究成果便是《不平等的样貌》,该书以民族志的形式,平实地呈现了新加坡低收入户的日常生活。
这本书不只是谈新加坡的贫穷。这本书更是在谈新加坡的不平等。既然要谈不平等,书中自然不能只有“穷人”,也需要有相对富裕的“对照组”,这对照组便是张优远教授书中的“我们”:新加坡中产阶级。新加坡中产阶级是怎样的一群人呢?“他们”一路升学考试、过关斩将,毕业后找到固定工作,定时上缴公积金给政府、买了一台(或更多台)车,存了几年钱,跟一位异性对象结婚,最终两人买了由建发局营建的公共组屋。这些人,多半相信自己乃是一套“唯才是用”的制度下,筛选出来的得胜者。
一个新加坡,两座城市:HDB Flats vs Rental Flats
在介绍到这本书的内容前,读者或许会有疑问:众所皆知,新加坡实施“住者有其屋”政策,谁会去外面租房子?新加坡的住屋市场有何特点?
新加坡的住房市场,主要的供给者是新加坡政府。新加坡中产阶级,多半会动用自己长期缴纳的公积金去申构政府营造的组屋,他们将这类口语上可以购入的组屋称为HDB Flats,或Purchased Flats,有时会直接简称为HDB(就是建发局的英文简称)。买下公共组屋的中产阶级取得组屋的“所有权”,但年期届满后,新加坡政府保留收回的权力。
至于张教授所调查的低收入户,虽然也是住在政府兴建的组屋里,但他们必须缴纳房租,并不持有房产,换句话说,他们跟政府租房子。他们所住的地方叫Rental Flats。虽然Purchased Flats跟Rental Flats都可以叫组屋,但意义却大不相同。(关于住者有其屋政策,可以参考我的旧文)
值得注意的是,新加坡政府规划组屋时,常常把Rental Flats跟一般中产阶级住的组屋盖在不同社区,在各界压力下,近年来新加坡政府有考虑兴建更多的混合社区,减少阶级间的隔阂。
居住的空间虽然不同,却不代表中产阶级不会在日常生活中遇到新加坡的低收入户。 因为前者终究在工作完之后,需要消费跟娱乐。在新加坡,低收入户的工作,如书中所见,包含了打扫、收银、在柜台销售化妆品等等,简言之,这些商店的消费者就是中产阶级,而穷人则付出劳力伺候这些消费者。
对于新加坡穷人的迷思
在一个普遍相信“唯才是用”的新加坡社会里,谁会成为穷人呢?一般人多会相信是“那些不够努力、懒散、爱乱花钱的人”、“性格不够独立的人”,然而张教授的这一本书,却透过温柔、细腻的文笔,推翻了这种常见的论述——事实上,这些住在租赁组屋当中的低收入户,勤劳、独立、打拚、从小学会照顾自己、有礼貌、不愿买名贵的东西、甚至假日也不像中产阶级一样可以到处去玩——这些家庭很多没有车,也必须在假日到商场工作,不然中产阶级假日到处Shopping,谁来服务他们呢?
换句话说,新加坡一般中产阶级对于低收入户的理解,多半错得离谱。
无怪乎,当这本书在2018年在新加坡出版(英文)时,立即霸榜,成为年度畅销书,接而引爆了巨大的讨论热潮,有人批评张教授“同理心泛滥”,有人批评她太过激进,几乎新加坡的主流媒体都以不小的篇幅报导了这本书。
在学术界,这本书也得到了许多赞誉。张教授的博士班毕业自加州大学柏克莱分校(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at Berkeley)社会学系,该系社会学家Michael Burawoy称赞这本书“…推翻广为流传的错误观念,呼吁人们关注新加坡福利制度的缺陷,同时探讨如何修复这些问题。这正是社会学的真缔!”
仔细阅读本书,会发现,张教授下笔时,比较的对象更常是自己。用书中的语句来讲:“…我把我自己放在书里,以我的阶级与受访者的阶级比较…”(页248)。这样的写法在民族志当中其实不是那么常见,在书中其实也提到了这做法是有理由的:“我为什么要把自己写进来?这不是学术写作的惯常做法。事实上,我觉得非常不自在。我加入自己的观点,是因为随著研究愈来愈深入,发现自己必须这么做,才能改变我们检视不平和贫困的角色。理解不平等与贫困最大的障碍是我自己。”(页43)
然而新加坡人对这本书的反应是激烈的。尤其,在本书第九章“家丑外扬”中提到,好些新加坡人在研讨会现场听到她的论点后,便当场很生气地批评张教授,要不是认为她否定了新加坡经济发展的成就,就是认为她被穷人骗了,又或是相当不满她把“家丑外扬”。
挑战新加坡的国族论述
新加坡读者对于本书的激烈反应,在于本书的内容,几乎推翻了许多新加坡人信仰的国族论述:“新加坡是唯才是用的国家经济体制”,这论述或许可以由以下三个命题组成:(1)新加坡政府领导有方,在新加坡的社会里,有才能的人透过努力自然会爬升到较高的社经地位;(2)根据这唯才是用的制度,既然“我”不是低收入户,而是中产阶级,比我穷的人自然比我差——我才“配得上好生活”(页34);(3)新加坡福利完善,“有很多针对低收入人口的计划”(页145–146),低收入户要知足,不要再批评政府了。当张优远教授的书,透过民族志的方法,呈现出与想像不一致的“低收入户”面貌时,便引起了许多人的反弹(跟反感)。
这本书从很多面向来推翻传统的偏见。比方说教育制度。本书的第四章指出,在新加坡教育制度下,阶级差异可以轻松地转换成不平等——中产阶级的父母远比低收入的父母,更容易的在能力分班的制度下取得优势。这与上述“唯才是用”的论述大为不同。
除此之外,本书也认为新加坡提供社会福利的制度,扩大了贫富差距。新加坡的社福制度的核心思想是以“就业收入资助各种需求”(页138),简单来说,有工作的人才有社会福利。一个新加坡人若能毕业后找到稳定的有薪工作,便取得缴公积金的门票,也代表了有医疗保险跟退休金,与在国家的“住者有其屋”政策下买房的资格(页140)。然而,如果毕业后,无法即时弄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便会被排除在这个福利制度之外。这跟台湾的全民健保制度相反,新加坡的福利制度并不以“普及”为最终目标,反而是“筛选”,将更多资源给予有能力找到稳定工作的中产阶级。
因此,一般新加坡人也不把购买HDB Flats、取得医保视作“福利”,反而认为这是他们应得的。本书便指出,这表面上是唯才者有“本事”得到更多公共财,实际上却是国家阶级分化下,社福制度进一步加剧分配不均,这便是本书中所称的“有差异的应得”。
从理论的角度鸟瞰新加坡的不平等
张优远教授认为新加坡本质上仍是个“新自由资本主义社会”(页155)。一般来说,印象中的新自由主义政府,应当是对市场自由放任,任其贫富差距加大。新加坡政府与英、美不同,处处介入,何以称作新自由主义?其实,在社会科学的文献上,已有许多研究,利用傅柯(Michel Foucault)的“治理”(Governmentality)这一概念来探讨新自由主义。比方说,柏克莱大学的政治学家Wendy Brown便借镜了傅柯的概念,认为“新自由主义”不只是一套放任的经济政策,而是是一种政府治理方式,由政府主动加剧个体之间的竞争,使得市场逻辑贯穿到制度、社会每一个角落,在她2005年出版的文集 “Edgework: Critical Essays on Knowledge and Politics” 中,称其为“新自由主义政治理性”(Brown,页40)。
这一类“新自由主义治理”的分析,也影响了新加坡的社会学者,比如说,新加坡通常被视为主动介入经济来达到成长的“发展型国家”,新加坡国立大学的学者Eugene Dili Liow却认为新加坡是“新自由主义发展型国家(Neoliberal Developmental State)”(Liow, 2012)。
至于张优远教授,在她的上一本书 “Neoliberal Morality in Singapore” 中,便分析新加坡的福利与家庭政策,发现新加坡政府将社会福利视作一种“竞争下的酬赏”,同时在政策中“偷渡”了许多政府对于“什么是理想的新加坡人”的规范,于是,没有努力挣得稳定工作就没有公积金、不是异性恋夫妻就不容易买到公共组屋,所以尽管表面上政府是大有为,但却是以强大的国家实力,贯彻某种新加坡特色的新自由主义意识型态,在这套治理术之下,新加坡的“社会福利”政策几乎只有“国家-个人”的互动,社会的角色反倒消失不见。类似的分析,也见于张教授探讨新加坡福利政策的文章(Teo, 2017)。
这些理论,乍看复杂,甚至有点抽象,但一旦我们明白新加坡政府并非一般人想像的“福利国家”后,再回头看《不平等的样貌》里轻描淡写的故事,潜藏在新加坡国族论述底下的不平等,便自然而然地浮上台面了。
遗珠之憾
这本书之于新加坡的贫穷与不平等,有两个遗珠之憾。第一是本书专注于新加坡的“低收入户”,所以无以顾及新加坡庞大的移工大军,而这些移工大军又是外国人,自然又会牵涉到“种族”问题;第二则是新加坡最富有的一群人,比方说与李光耀家族有关的官商财团,在新加坡拥有巨大的影响力,但本书出于田野的限制,也不可能提及。比方说,财报永远不透明的淡马锡控股。
一方面,之于新加坡的移工,一般人等到在新加坡Covid-19爆发后才有机会一窥移工宿舍的壅挤,疫情爆发后,大量的移工被限制移动,除了工作外,只能被封锁在小小的宿舍里,相关的限制维持到现在。本书并未提及新加坡移工(当然,这牵涉到另一个敏感的议题—这些移工不是新加坡公民,但他们是“新加坡人”吗?)同时,这些移工,许多是外国人,种族亦与新加坡主要族群不同。不过张优远教授在本书“第十章”中有提及,她小心避免滥用“种族”这一概念来分析贫穷的成因,不过当我们考虑到移工、新加坡国族论述、统治菁英的“种族优势”时,若不深入探讨“种族”议题,仍让人有感到难以一窥不平等全貌之感。
另一方面,之于上层政商菁英的问题,本书虽然也有注意到(见页251-252),但限于方法跟田野的场合,也未能著墨太多。本书比较的对象是中产阶级,但在新加坡,中产阶级与新加坡最顶层的政商菁英之间也存在著巨大的差距。
比方说淡马锡控股,新加坡政府有100%的股权,但从2004年到2021年的执行长,都是李显龙的妻子何晶。这究竟是公产还是私产?新加坡政府向来说不清楚。透过淡马锡控股,新加坡的政府(或更直白一点,政商菁英)控股了许多新加坡重要的跨国企业,比方说亚洲数一数二规模的房地产集团凯德(Captialand)、新加坡电信(Singtel)、新传媒(Mediacorp)、最近才在台湾并购了花旗消金业务的星展银行(DBS)等,较少人注意到的是,淡马锡控股的DBS也是媒体集团SPH的大股东—SPH最有名的业务则是新加坡最大的报纸海峡时报(The Strait Times)。这两年来,许多与新加坡政府有关的财团,以产业重整促进国际竞争力之名,积极调整股权结构、扩张资产、大量并购其他企业,究竟这些食物链最顶层的政商菁英,如何以提升竞争力为名义不断扩张自己的优势?尚待未来研究者继续追问下去。
台湾的不平等研究
笔者身处台湾学界,不免也想提及台湾在相似方向上的研究。其实,近年来,台湾累积了许多关于不平等与贫穷的优质研究。以社会学者为例,台湾大学社会系黄克先教授的《危殆生活:无家者的社会世界与帮助网络》,便以田野调查的方法,不只考察了台北市艋舺公园的无家者,如何在表面失序的露宿环境下,建立起“危而丰富”的连带,也考察了扶贫的教会、善心人士、以及主管单位的基层社工的运作,打破了台湾中产阶级对于无家者的污名和误解。
除此之外,台湾也有社会学者,研究向来被视作“发展型国家”的台湾,如何受到新自由主义浪潮的影响,意外地得出了类似新加坡学者对于新加坡的观察。例如夏传位(2019)爬梳了台湾历年经济政策的演变,察觉台湾渐渐走向了“新自由主义倾向的发展主义”。除此之外,社会学家也以量化的方法探讨不平等。比方说,林宗弘利用经济部统计、中研院《台湾企业排名资料库》、社会变迁调查等资料,观察到阶级不平等于近年来的扩张(林宗弘, 2015)。
近年来,台湾也有许多经济学者研究日益加深的贫富差距。除了利用社会变迁调查(如Chu and Lin 2020),台湾经济学者主要是以“税务资料”来分析贫富差距的议题。首先,朱敬一教授等人利用财税资料中心提供的报税资料,探讨所得面(流量)的不均,他们发现台湾所得最高5%与最低5%家户之间的所得差距从1998年的32倍,逐年成长至2011年的96倍(Chu, Chou, and Hu,2015)。亦有研究团队以财税资料估算房屋、土地、股票、存款等“财富面(存量)”上的贫富差距,发现台湾的财富的吉尼系数高达0.79,略低于美国,接近瑞典跟韩国(连贤明、曾中信、杨子霆、韩幸纹、罗光达,2021)。
经济学者的研究,也发现了这一代的不平等,会影响到下一代的教育成就。沈晖智与林明仁(2019)同样以税务资料来分析,发现国立台湾大学的学生家户年所得中位数高达150万台币,远高于全体样本中位数的86万。
同样使用税务资料,经济学者进一步探讨台湾的社会福利政策,是否有减缓贫富不均。李维伦、林明仁、苏轩立、蔡宜展四位经济学者的最新研究,有三个重大发现,第一,他们发现台湾的“税前所得吉尼系数”高达0.6,大约是政府官方统计的两倍(背后的原因很复杂)。第二,台湾过去十五年来推升不平等的动力,来自于家户的股利所得分配上的差距,背后的源头,则是企业的保留盈余自2008年以来的高速成长。第三,他们在检视资料后,发现台湾目前的社会福利政策,重分配的强度胜过美国跟法国,大幅度的减少了“税后所得”的分配不均,意外的是,重分配的主要管道,竟然是旨在普及医疗服务的“全民健康保险制度”(见Lee, Lin, Su, and Tsai, 2020)。
在台湾,全民健保的政策目的是“全民皆纳保、使得全体民众可获得公平的医疗服务”,最终却辗转成为最能减缓缓不平等的制度,这研究结果,似乎也呼应了张优远教授的说法—“没有全民普及的社会福利制度”(页137)是新加坡不平等的一大来源。至少以台湾的全民健保为例,一个更普世、人人都能参予的社福制度,的确能有效地减少贫富差距。
尾声
本书至少带给台湾读者两个启示。其一,根据现有的研究成果,新加坡的案例告诉我们,就算台湾人均GDP从人均30,000美元翻一倍,提升到60,000美元,仍然会存在不小、甚至更为恶化的贫富差距。不过,台湾目前对于公共政策的讨论,多半仍只关心“经济成长”,较少深入探讨不平等,《不平等的样貌》以新加坡的经验,丰富了我们对于不平等的理解跟政策想像。
其二,台湾在威权时代的国族论述——从美好的加工出口区到伟大的十大建设——其实掩盖了发展过程中的阶级剥削。比方说战后维持了相当久的肥料换谷制度,榨取农民的所得,重分配到工商业跟军公教部门。这一套论述并没有随著台湾解严、走向民主而消失。贫富差距持续加深的今天,何以会出现“韩流”,以及许多缅怀蒋经国“黄金年代”,缅怀这些“国族论述”的人,许多对民主政治不抱信任,但对于这些现象的深入讨论却不多,有待未来更多的研究。
(郑绍钰,国立台湾大学经济系与计量理论与应用研究中心专任研究助理。研究专长是工业化、产业政策、制度研究、美援政策。学术网站请见此处)
参考文献
- 社会学与政治学者
林宗弘,2015,〈台湾阶级不平等扩大的原因与后果〉,《台湾经济预测与政策》,第45卷第2期,页45-68。
夏传位,2019,〈台湾的新自由主义时刻:危机、典范竞逐与新古典 经济学者的进击〉。《台湾社会学刊》66: 55-124。
黄克先,2021。《危殆生活:无家者的社会世界与帮助网络》,台北:春山出版社。
Brown, W. (2009). Edgework: Critical essays on knowledge and politics.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
Liow, E. D. (2012). The neoliberal-developmental state: Singapore as case study. Critical Sociology, 38(2), 241-264.
Teo, Y. (2013). Neoliberal morality in Singapore: How family policies make state and society. Routledge.
Teo, Youyenn. (2017). “The Singaporean Welfare State System: With Special Reference to Public Housing and the Central Provident Fund.” Pp. 383-97 in The Routledge International Handbook to Welfare State Systems, edited by C. Aspalter. London; New York: Routledge.
- 经济学者
沈晖智、林明仁(2019). “论家户所得与资产对子女教育之影响—以1993-1995出生世代及其父母税务资料为例”, 经济论文丛刊, 47(3), pp 393-453. 连贤明、曾中信、杨子霆、韩幸纹、罗光达. (2021). “台湾财富分配2004–2014: 个人财产登录资料推估”, 经济论文丛刊49(1), pp.77-130.
Chu, C. Y. Cyrus, Teyu Chou, and Sheng-Cheng Hu (2015). “Top Income Share in Taiwan, 1977–2013,” Technical report, The World Top Incomes Database.
Chu, Y. W. L., & Lin, M. J. (2020). Intergenerational earnings mobility in Taiwan: 1990–2010. Empirical Economics, 59(1), 11-45.
Lee, Wei-Lun Ming-Jen Lin, Hsuan-Li Su, and Yi-Chan Tsai. (2020). “Income Inequality, Growth Inequality, and Redistribution in Taiwan, 2001-2015: Evidence from Distributional National Accounts”, working pap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