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审查共存(三):审查还可以产生什么影响?
这篇文章主要是对Molly Roberts新发表的题为”对网络审查不服从的韧性“的文献综述的大致翻译,是系列文章的第三篇。意译为主,会有在尊重原意基础上的、适合Matters读者群的改写。在黄色错位线后加入必要引用,在灰色模块里穿插个人评论。每次翻译一个小章节,进度不定,原文详见期刊官网
这篇偷懒一点,没有详述任何一篇文献了……
审查的关键在于影响到公民们能够获得什么信息。但审查的受害者并不只是会错过某些新闻,读不到某些帖子。从针对于政治理念与协作的研究来看,信息内容受到刻意扭曲后的不正常分布还可能会对公民们产生其他影响。
首先,审查会让人误判各种话题的重要性。通过议程设置或者调整某些话题在媒体上的占比,政府可以将民众的注意力转移到特定话题上并赋予其不应当的重要性 (Converse 1962, McCombs & Shaw 1972)。政治传播研究告诉我们,改变某议题在媒体中被报道的广泛程度完全足以影响民众们对其重要性的判断 (Iyengar 1990, Zaller 1992, Iyengar & Kinder 2010)。
而当民众们被误导着去在意某个议题时,会有两个严重的后果:错误地理解真正与自身相关的议题的重要性;将精力错误分配到了未必重要的议题上,忽视了真正重要的事情。 这种改变对重要性的认知,在互联网搜索中的应用非常明显。采用不同的搜索和排序算法,就能让用户看到或者不看到某些内容,或者更容易去点击前三条被允许的链接而不是前三页之后被故意降权的文章。
其次,它可以通过不成比例地扩散偏颇信息,来促使民众改变自己的观念而变得更青睐于政府(Gerber & Green 1999). 因为不少的理论和试验都表明,政治信息的接收者哪怕有着各种成见与局限,也可能会将自己的想法以贝叶斯的形式更新,改变固有观念来适应新的信息(Bullock 2009, Hill 2017)。这些研究都反复指出了一个非常明显但依旧让人不安的事实——接收到的正面信息越多,人们就不可避免地越倾向于政府。
一种贝叶斯的方式(a Bayesian way),指的是观念以符合概率论的贝叶斯定理的方式在更新。简单来说就是,人们的既有观念会随着新接收的信息逐渐发生变化。 举个例子,假如你猜想盒子里黑球白球数量一样,你有50%的概率摸到任意一种颜色。但是,你连摸五次都是白色,你就会调整自己之前的判断,而更新后的猜想里白球的比例应该会远大于黑球的比例。OK,那么,现在想象,黑球是负面新闻,白球是正面新闻,你在摸球前的猜想是你基于外界信息产生的对政府的观感/支持率——你对它有50%的支持。 现在,你连看十条微博,都是正面消息。即使你之前对政府只有50%的支持且怀疑新闻被控制住了,即使你有着明显的确认性偏见,但你仍会潜移默化地被这些信息影响到,观念也会发生变化:“那么,看起来,政府做得还是有些可以的,那就多一点支持吧”。
第三,即使民众自身的观念没有被审查操控到,身处的信息环境也会影响到ta们去组织行动、表达抗议的意愿。因为审查一定会让人误判他人对反抗行动的想法以及组织起来时需要的各种信息,而抗议只有在民众们认为其他人也会参与时才能成功 (Kuran 1989, 1991; Lohmann 1994; Shadmehr & Bernhardt 2011)。尤其是在数字时代,信息的传播成本极低,政府是必须严加控制反抗行动的信息,甚至抱怨政府的帖子通过互联网传播出去,否则这会让民众们意识到不满情绪的普遍性,从而推高了反抗行动的可能性(Little 2016)。
这其实就是一个公共信息(common knowledge)和共有信息(mutual knowledge)的问题。举个例子,共有信息是大家都看得见皇帝没穿衣服,但都心照不宣不说出来;公共信息就是小孩子把皇帝没穿衣服这件事情喊了出来,所有人都听到了,所有人也都知道了其他人也知道了这件事情,于是,“皇帝没穿衣服”就成了公共信息。(很多时候,我们所经历的仪式,特别是一些政治性仪式,就是为了将某些信息变成公共信息————让你知道,也让你知道别人也知道:我统治,你服从。具体参考Michael Chwe的《Rational Ritual》) 而审查和宣传,其实也是一场针对于信息的攻防战。宣传,就是要把“我统治你们,你们服从我”这个信息广而告之,不仅要让你知道,而且要让你知道别人也知道(这样你才不会想着反抗,因为你觉得自己孤立无援)————这就是在建立公共信息。而审查,就是阻止“有人对政府很不满”这个事实变成公共信息,否则如果所有人都知道了有人不满,也知道了别人也知道有人不满,那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彻彻底底地溃败了————这就是为什么当有人在广场上对着正在演讲的齐奥塞斯库公开喊出反对口号后,看似稳定的罗马尼亚政权会在数日之内崩溃。至于人们对政府作为有多么大的不满,只要大家憋着不说出来,让这些信息始终只是共有信息,那政府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然而,如果用户们能够意识到并去抵抗审查,这些信息操控的效果是可以被削弱的。因为网民们并不是信息的被动消费者,相反,有时候可以是非常精明的读者。这篇文献综述的剩下部分里,Molly就讨论了在不同情况下用户们如何不服从审查。
不过,这种“不服从”取决于很多关键因素:首先,用户们是否能够意识到审查正在发生以及什么样的信息被审查了,ta们是否可以利用自身的知识去更新观念来抵消审查带来的负面影响;然后,用户们是否真的有那么希望接收不被审查的信息,以致于愿意付出不低的成本来对抗审查;再者,用户们是否真的有能力有资源去绕开审查,这里的资源包括但不限于教育、金钱、社会关系网络等等;最后,用户们是否相信其他人也意识到了并且会不服从审查。这些Molly都在后文一一道来。
其实很多人都“知道”审查的存在,但同样也有很多人在自信满满地发表言论、作出判断时却忘记了审查的存在,忘记了审查已经扭曲了眼前的舆论场和信息分布。在与审查共存太久之后,就可能天然地把“自己已看见的”当作真实的。 不在外界信息已扭曲的基础上作出过于完整和肯定的判断,我认为这是必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