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九晚五消失之後：我們開始過著永遠都是黃昏的日子

在家工作四個月之後，工作與休息的界線越來越模糊，我也開始感到疲憊。我們彷彿過著永遠都是黃昏的日子。

上禮拜收到通知，在家工作將持續延到明年。四個月過去了，很多事開始變得模糊。我已經搞不清什麼叫做上班，什麼叫做下班；什麼叫做周間日，什麼叫周末。如果不是會議牽著走，我也不想知道今天是禮拜幾、或現在是幾點鐘。

圖片來源：鱸魚

消失的朝九晚五，消失的界線

以前若不是在朝九晚五之間，除非必要，別人會儘量不打擾。早上九點以前老闆若打電話來都會帶著一絲歉意。如果有人召開了晚一點的會議，會開宗明義先解釋原因。這些從來都不是理所當然。

人在不在公司是重要的分水嶺，離開了那個空間就是私領域，算是家庭時間，別人都懂得尊重。錯過了公車，你自然會等下一班。如果沒有人看得到你，那份尊重就會變得模糊起來。現在沒有早九晚五的公車時刻，所以公車取消了，改成隨叫隨到的 Uber 。

既然每天24小時都是家庭時間，那也可以是工作時間。這就像煮大鍋菜一樣──我們把工作與休息煮成一大鍋放在那兒，什麼時候想吃就盛一碗，盛到什麼就算什麼。

過去四個月，我的筆電幾乎永遠都連在公司的網路上，這是為了進出的方便。工作已經悄悄成為休息的一部分，我不知道要如何區分它們。

那晚登入 Netflix 胡亂看了幾分鐘電影，不小心看到同一個螢幕旁邊寫了一半的腳本，突然決定把 Netflix 關掉，繼續寫我的程式。我不小心在大鍋菜裡面看到了工作。我並不熱愛工作，但當下也不想看Netflix。在兩個無趣中，我只是挑了一個比較不無聊的，如此而已。

我繼續修改了腳本，卻也創造了一堆新的問題。原來只是想隨便看到什麼就做什麼，現在卻被迫帶著煩惱上床。我一不小心就給自己製造了更多的焦慮，也許這就是我疲憊的原因。

我們除了睡覺幾乎都和工作脫離不了關係⋯⋯雖然不是一直都處於工作狀態，但也一直沒有真正休息過。這就好像汽車一直發動著，不需要運轉的時候也不熄火。反正待會兒可能又要開機，保持怠速就可以了。

這跟過去在辦公室的忙碌完全不同，現在你有一種孤軍奮戰的寂寞及惶恐。有時候工作到一半，你會想去喝杯啤酒，想找人說些低級笑話，想拖別人下水去找些垃圾食物⋯⋯矽谷每一家科技公司都會有突然找到免費垃圾的喜悅。可是現在你戴著眼罩看不到四周，也感覺不到其他人存在。所以這些無聊事也都全免了。

只是認真的生活難道不需要一些無聊事來點綴嗎?

有時候你明明不忙，但仍舊沒有時間，原因是很多事都支離破碎而令人心力交瘁。忙碌與回報原本應該會有雙向回應，但朝九晚五消失之後，一切突然都變成單向。你只是把時間和心力用網路不停地傳送出去，以換取銀行存款數字。

過去朝九晚五的忙碌是互動、積極的，是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的。你有參與感和奉獻感，你會在戲劇性的忙碌中看到挑戰。在會議室中你了解案情的發展，就像看電影一樣。你碰到的每一個問題背後其實都有故事。有時候會議拖得很長，但忙完了走出會議室，不管再晚你都會去和他們喝一杯。

員工酒吧的存在就是為了這目的。喝完酒大家互道明天見，那會是一個多麼完美的收場？沒有結束，就難有下一個認真的再開始。

酒吧的存在是讓每天的忙碌都有一個結束。圖片來源：鱸魚

離開了那場忙碌，你會有解脫感，也願意明天再繼續。關上車門的時候，你會有一種拔掉插頭的俐落。汽車那個小小的空間，會給你珍貴的舒適與安全。在車上你會盤算著晚餐──離開戰場吃一頓好的晚餐是一種必要的高雅。食物有彌補委屈的作用，帶過孩子的人都知道。

但現在這些都不必，也沒有了。

工作、通勤與休息如果都發生在同一個空間裡，一切開始變得沒有對比，也不再有界線。那些可以陪你喝啤酒、講髒話、吃垃圾的同事，現在都成為 Zoom 上的照片，隨著會議結束而消失。車，雖然還在，但一直停在車庫𥚃。一旦它那帶你逃離忙碌的角色不存在，坐進車裡也不再有安全感。

晚餐傳統的定義，應該是在外忙了一天，回到家坐下來吃的那頓飯。如果不夠忙，那頓飯就不會好吃。現在沒有「回到家」這件事，也沒有「忙了一天」這個區別。那份彌補委曲的高雅也沒有必要了，晚餐變得只是為了讓荷爾蒙閉嘴。

這一切就好像把白晝與黑夜拿走，改成永遠都是黃昏的日子。生活變得完全是平的，平到你不知道該如何去批評它，就像你不知道該如何批評一杯白開水一樣──沒有它你活不下去，但它也沒有任何可以讓你企盼的理由。坐牢的恐怖除了失去自由，大概就在於日子日復一日完全是平的。

現在我才知道，原來過去朝九晚五的忙是這麼珍貴，因為它製造了休息，製造了對比，製造了日出日落，製造了開始和結束，製造了社交，製造了想回家，更製造了期望。

我也才知道，原來全職的家庭主婦，天天都過著這樣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