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番阴谋论后,特朗普支持者认定拜登舞弊,民主党人惊惶“内战”将至」

端传媒记者 张妍 发自华盛顿

2020年10月13日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选民在票站中填选票。
2020年10月13日美国肯塔基州路易斯维尔,选民在票站中填选票。摄:Jon Cherry/Getty Images

【编者按】2020美国总统大选进入倒计时阶段,总统染疫,辩论取消⋯⋯令人眼花撩乱。在《数说美国大选》《特朗普如何改变了你的四年?》两个固定栏目之外,从今日起,端传媒还会不定时地为读者带来现场观察,从庞杂的新闻中剥出一些鲜被中文媒体提及的细节。读者可以点击“收藏”,持续关注此页,并关注端传媒的“2020美国大选页面”,获得更多信息。

党龄46年的民主党人Lucy今年不再举办任何观选派对或者聚会——不是因为疫情,而是因为不愿“心灵再次受到创伤”。回想四年前的那个秋夜,七八个好友一起聚在家里,拈着奶酪、饼干、水果,他们开着电视,也同时开着广播,但没人真正留意新闻里的声音,他们全都以为希拉里·克林顿(台译柯林顿)胜选毫无悬念。香槟在冰桶里准备着,就等著克林顿发表胜选感言的那一刻喷出泡沫。

但那天的赢家是特朗普。大约是凌晨三点钟,或是四点钟,Lucy已经记不清了,特朗普的脸出现在电视前,“那么丑陋,那么得意,”她回忆道。第二天的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安静得像死了一样”,“所有人都未回过神来”。

在华盛顿工作的Daniel L.L.说,美国首都“是全美国最蓝的地方,民主党支持者高达九成以上”。此言不假。这座城市里住著美国平均收入最高、受教育水平最高的左派菁英,他们中有相当比例的人还拥有很大的权力和影响力。“八年奥巴马,八年希拉里”,高知又高收入的Lucy原本是这样期待的。但2016的选举结果俨如当头棒喝,叫醒了她的“自由派美梦”

Lucy的朋友、在华盛顿做律师的Marissa回忆,她的律师事务所也提前准备了香槟。“Dom Pérignon,最贵的那种,”就等著克林顿胜选后大家返工庆祝。但第二天没有人上班,“我们都想永远躺在床上不起来”,Marissa说,“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国家好陌生。一个骗子当了总统,就这样吧,这世界毁了,没什么值得留恋。”她在大选后遵医嘱服了一段时间抗焦虑药。

华盛顿街头的邮寄投票站。

华盛顿街头的邮寄投票站。摄:张妍/端传媒

研究显示,许多民主党支持者在特朗普胜选后患上了创伤后精神紧张性精神障碍(post-traumatic stress disorder,PTSD),这在大学校园和东西海岸偏蓝色阵营的都市十分常见,并以女性和少数族裔居多。Lucy在大学教书的丈夫,在课后组织学生开茶话会,为他们舒缓情绪,学校也提供了“选后心理辅导课程”。Lucy自己则开始向心理医生寻求帮助。

但她发现自己愈发病态。其一,“这社会有什么问题,我都将其归为特朗普的错”。“疫情严峻,毫无疑问,他的错”,“贫富差距加大,满街游行,他的错”,“我们被中国超越了,他的错”,“作为一个美国人,出国旅游时,我发现人们不那么待见我了,他们会开美国人的玩笑,笑话我们有这样一个小丑总统,当然也是他的错”。

其二,“我不敢再对2020年的选举有任何期待,如果我又估错了怎么办?如果又是他怎么办?”Lucy说,尽管拜登目前在各类民调中都领先,“但四年前不也是这样?克林顿领先特朗普十几个百分点,但结果呢?”

“这四年中的每一天我都想摆脱他,但我不敢去畅想我们打败他的那一刻。”Lucy说。

“孱弱的、顾影自怜的、惺惺作态的民主党人。”在Facebook的线上群组“Trump Supporters Uncensored”里,特朗普支持者Johny一连使用了三个形容词描述他对自由派的不屑。他发给我一张T恤的照片:上面写着“I HAVE PTSD, Pretty Tired of Stupid Democrats”。

“他们是我们共和党人的‘PTSD’,长期以来的‘PTSD’。”Johny说。

“今年,孱弱的民主党人又在吵嚷着要邮寄投票,”Johny补充,“他们输怕了,想要舞弊。但他们想都不要想。”他打算和朋友制作标语,去邮寄投票点示威。

按照往届的惯例,绝大多数美国选民都是在大选日那一天走进投票站,投下自己心目中的未来总统。经过紧张的计票,通常在大选日第二天的凌晨,谁胜谁负就基本知晓。但2020年的情况大有不同。由于疫情的缘故,为避免人群聚集增加感染风险,各州都纷纷开始提前投票,并放宽邮寄投票的要求。

至少1.56亿的选民可以在今年选择邮寄投票,占到选民总数的75%以上,是美国历史上人数最高的一次。专家预测,最终邮局可能会收到大约8000万选票,相比2016年的3300万,数量有望增长一倍还多。

但邮寄投票的人数激增带来新问题。担此重任的美国邮政局却正陷在财务困境之中,清点选票的过程可能超乎寻常的漫长,因此大选结果或许会让人们等上好几天、甚至几周才能揭晓。

以Lucy所在的首都华盛顿为例,她已经收到了选举办公室寄来的选票。特区的选举办公室规定,只要邮戳是在11月3日之前,在大选日之后十天内收到的选票都会被计入。也就是说,特区的计票要在11月13日之后才能全部完成。采取相似政策的还有2100多万选民的加利福尼亚州和890多万选民的宾夕法尼亚州。

而尽管现在就可以把选票寄出去了,但所有的邮寄投票都要等到大选日当天所有投票站关闭之后才开始清点。清点邮寄选票更加复杂,因为邮寄选票的信封背面必须有Lucy的签名,而这签名又必须与Lucy在早前登记选民时留下的签名一致,仅核对签名这一个环节就会耗去大量人力和时间。最终的计票结果,恐怕还要等上好几个礼拜。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选民最近收到了邮寄选票,包含有一张选票、一份指南、选票的保密套和寄回选举办公室的信封。选民需要在信封背后签名。只有签名和选民登记卡上的签名一致,这张选票才会被计入统计。

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的选民最近收到了邮寄选票,包含有一张选票、一份指南、选票的保密套和寄回选举办公室的信封。选民需要在信封背后签名。只有签名和选民登记卡上的签名一致,这张选票才会被计入统计。摄:张妍/端传媒

这些日子,特朗普一直在炮轰邮寄投票,称选举会“被操纵”,称大量邮寄选票会“消失”。Johny也不断对我强调这一点,“民主党一定会利用邮寄选票来作弊。”他向我转述了流传在特朗普支持者圈子里的一个传闻:拜登已经在中国印好了假选票,存放在明尼苏达或者特拉华的仓库里,待计票开始后,拜登还缺多少选票,就从仓库里搬来多少选票。

但我与Johny发了几个回合的信息,依然没有从他的逻辑中搞明白传闻中的舞弊流程。这不是一件容易办到的事。首先,他忽略了选举人团制,美国总统大选不是一人一票的直接选举。其次,各州的选票是不一样的,水印、格式等都不同,难道拜登要事先在中国工厂印好各种样式不同的选票?第三,选票上不仅印着特朗普和拜登的名字,还有参议院、众议院、市/郡议会等等地方选举的候选人。以华盛顿的选票为例,正反两面、林林总总印著七个选举类别,几十个候选人名单。若如特朗普所宣称的,民主党想要让不利于他的选票“消失”,那随之“消失”的还有国会和地区选举的选票,这种舞弊究竟对谁有利,根本无法预测。

“他们真正不想看到的是选举结果的延迟。”Lucy说,“当天出不来结果,那家伙(指特朗普)会疯的。”

倾向邮寄投票的大多是民主党支持者。这也是美国愈发两极化社会中的独特景象——几乎从一个人对疫情的态度就能推测他/她将投给哪位总统候选人。特朗普的支持者大多希望重启经济,亦不在意疫情而举行大量集会;而拜登的支持者则视口罩为必需品,更在主张此次大选推行邮寄投票,降低人们暴露在人群中的感染风险。这就意味着,会有大批民主党的邮寄选票迟迟而来,随著清点选票的进程向前推进,计票的结果也一点点变蓝。

政治学家们将这称为“蓝移”(blue shift),并预测2020年极有可能出现这样的局面。

“蓝移”有过前例。2018年中期选举时,在民主共和两党很难一较高下的佛罗里达州,共和党起初在计票结果中保持微弱优势,谁料,随著邮寄选票慢慢被清点统计时,民主党的票数快速攀升。当时特朗普在推特上痛批这些迟来的选票,指责选举工作不诚实——和他抨击今次大选邮寄选票的措辞如出一辙。

Johny更坚信,迟来的民主党选票“就是民主党造假的铁证”。“什么叫‘蓝移’?不如叫做‘舞弊’。”

种种阴谋论最终也传进了Lucy的耳朵里。“美国邮政局的局长和董事会主席都是特朗普的大捐款人。你说邮局不会帮特朗普做些手脚?”她假设,邮局可能会延误邮件,致使很多选票拖到截止日期之后才寄到,然后被判作无效。

几番犹豫之下,Lucy决定放弃邮寄,参加提前投票。这也是今年的新景象,同样是出于疫情的考虑,华盛顿从10月27日开始提前投票,这样可以有效分流大选日当天的人群聚集。而其他州,早在几天、甚至几周之前便陆续开放提前投票。截止10月13日的统计,已经有1060万选民完成投票,这是新的历史纪录,连总统电视辩论都没辩完,选民就已经决定了站哪边。有些票站,特别是在传统红州,譬如乔治亚州和德克萨斯州,提前投票站的轮候时间可以高达五个小时。

Lucy对我说,从电视里的新闻就看得出,提前投票的都是民主党支持者,“他们都戴口罩、保持社交距离。”上一次许多以为克林顿稳操胜券的选民都没有出来投,她回忆,这一次“不亲自投票不足以表达立场”。而Johny,他说会去提前投票站举牌示威,之后便没再回复我信息。

Lucy还没完全振奋起来,“想像一下,到了圣诞节的时候,计票都结束了,我们终于选出了拜登,可能人们还没来得及高兴,特朗普就要发起内战吧⋯⋯”她沉默了几秒钟,“你说,这是不是我的‘PTS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