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選情僵住，香港人看得揪心，無事可做，洗版、找戰犯、陰謀論，一發不可收拾。我無意妄言「撐侵」的全屬假新聞、穿鑿附會，但至少把「網站打錯數據」瘋傳成「密歇根州空降13萬票」之類資訊罐頭，明顯就是擷來動員群眾圍票站、興訟的。香港一塊肌肉、一部耳機、一粒汽油彈，也捉得起十萬隻鬼；這麼大的美國、這麼繁複的間接選舉程序，疑點剪裁大賽，具小學看圖作文能力即可參與，甚無獨家。川普及其團隊，借流言把敗勢拖到加時賽，是專業，是傑出的馬基雅維利一手；香港侵粉由衷動情跟喊「共匪一早幫拜登種好晒票！」，卻是維園阿伯論政。

維園阿伯論政的特色是什麼？是只有「智力」。因為缺少獲取一手一線實況的途徑，唯有靠一己智力補完整個故事。愈貼近外交實務的「insiders」，近日似乎愈灰心，不禁問：黃之鋒、張崑陽、羅冠聰、朱牧民，這群真正在國際外交場域為香港遊走的説客之苦勸，開票時刻，怎麼還比不上幾個匿名無樣page在危言聳聽呢？

即便是黃之鋒級數的國際遊說履歷，長文籲記「尋求跨黨派（bipartisan）支持」等務實外交常識，也敵不過網民們的「落注」與「正邪大戰」世界觀。

我倒認為這現象很合理。《三國演義》當然比《三國志》吸引；一人創作的思路，當然比集體意志碰撞的現實連貫。香港人以「演義」視角演繹內外政治，由來已久，全城中伏、空城計、加泰集會輸咗死全家⋯⋯2020年美國總統選舉，不啻為此本章回小說的最新一頁，主線可以是「中國連美國選舉都操控埋」，可以是「媒體被左膠收賣晒」，可以是「deep state唔想侵連任」。小説背景，未必毫無依據；然則我輩棄民見步行步，分善惡臉譜，把人和組織想得太神通廣大，不過顛倒夢想——火燒連環船要等東風，是現實；諸葛亮自誇能借東風，是高智；你信東風果真為諸葛亮擺壇作法借來的，就是低智。

網絡員佐級們，很愛談「智力門檻」，我覺得亦是一脈相承。全場反送中，問問問，埋伏、反間、詐降，仿佛解開「老師」的智囊，勝敗瞬間隻手風雨翻。可世界才不會因為你想了一條智力滿分的計謀就變改，「權力門檻」比「智力門檻」更重要。低智力的東西，叫得動大多數人，便是高權力。高智力的東西，無人回應，便是無權力。川普懂這點，信川普的人不懂這點，而前後者互相依存。

三國後期，有條叫「子午道奇策」的談資。事緣諸葛亮征曹魏，行補給線安穩的祁山道、陳倉道，均無功而還，後人便開始想像：如果諸葛亮採納魏延的建議，行險峻的子午道奇襲長安，漢室一早「光復」了——不必待選舉結果塵埃落定，不必預知未來4年會發生什麼事，我已可直接告訴你：香港人會用「子午道奇策」情結看待一切餘波。拜登贏了，香港人繼續受難，我們會信川普更佳；川普贏了，香港人繼續受難，我們依然會信拜登更壞。「子午道奇策」永遠無法證廢，於是成了三國讀者對諸葛亮北伐失敗的含恨投射對象——川普即我們的子午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