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年10月22日,我在奧斯陸第一次見到Kent。那時,我以為那就是我和Kent的最後一天

我登錄了遺棄許久的豆瓣,幾乎顫抖著把我的經歷寫下來,沒想到因此與久違的豆友重逢,他因護照遺失,去不了Kent在斯德哥爾摩的終場演出,於是將票轉賣給我。

這場意外之旅,是我最寶貴的記憶之一。三天兩夜的行程裡,我只拍了幾張照片,害怕相機代替我的眼睛去記憶這一切,因而無法專心感受那場一生一次的旅程。我用盡全力將畫面刻在腦子裡,如今一切仍歷歷在目。

這篇文章寫於2016年12月20日,首發在豆瓣,截至今天將近四年。我一直覺得,文字比照片能更好記錄過往,所以這些年過去了,哪怕文章裡有錯誤,也沒有再碰過一回。

很驚奇的是,近四年過去了,我還時不時會收到「點贊」的提醒。不禁一想,或許,我的記錄比我想像得要有意義。或許,是時候好好修訂一下文章,增添一些照片和影片,讓它更有聲色一點。

原文章我不想碰,那是彼時的寶貴記憶。不如,就重新發表一篇吧。

以下便修訂版的《12月17日,和Kent的最後一天》


三萬多人,帶著不同的故事,來到這相同的場地,參加這場盛大的告別演出,掌聲、尖叫、哭泣後,又各自回到各自的幸與不幸裡去。想到這畫面,心裡空蕩蕩的,被Kent生生拿走了一塊。

(一)

這是我第一次來到瑞典。第一次,一個人,去完全陌生的國家。第一次,住12人集體宿舍式青年旅社。第一次,一個人,去看演出。

這一次我有備而來。來之前的一個半月,我學了好些瑞典語,聽歌幾乎只聽Kent,我記下了演出曲目的順序,我買了折疊凳和雨衣,我查好了去了青旅的路線⋯⋯

我住在Skanstulls Hostel,飛機之後坐機場快線到T-centralen,然後坐綠色地鐵(17、18、19號)到Skanstull,從右邊出來,走過兩個紅綠燈就到了。

大街上一眼就看到了藥店,apoteket這個詞我記得,心裡暗自得意。進去買了退燒和祛痰藥,發現瑞典人也並不是人人都說流利的英語。

來到青旅再次驗證了這一點。已近晚上八點,前台要下班了,用蹩腳的英語跟我解釋了一通各種事宜,期間我們手舞足蹈著筆劃,好不容易都弄明白。

12人的房間,大家都是旅客,卻沒有我想像中那樣歡快聊天,大家都只是呆在各自的角落,互不關心。

晚飯時,就近去了中餐館,要了一碗15個餃子,85瑞典克朗(約8.5歐元),比我想像中要便宜。

餐館裡,只有一群老人在大聲聊天,一個中年男人在默默吃飯喝酒。老闆和老闆娘在隔屋里普通話和四川話夾雜著聊天:有一天,一個老婦在這裡偷了兩隻碗,抓到了還不承認,摸著她的袋子問她裡面是什麼,她才羞紅了臉。結賬時,一位蓬頭垢面、牙齒已掉光的老婦口齒不清地要了一瓶酒,坐到角落裡獨自喝。老闆們看著她,說她是常客,也是可憐。

北歐漫長的夜晚能把孤獨無限放大。

(二)

告別Kent遊行的小旗子。photo © Rebi Fågelström

17 december 2016, tillsammans på väg till kents sista konsert. 」二零一六年十二月十七日,一起去Kent的最終演唱會。這是粉絲自發為Kent舉行的最後遊行,發了黑白小紙旗,上面有這樣的話。

斯德哥爾摩第一晚過後,我起得還算早。問了青旅前台去Tele2 Arena的路線:坐Hagsätra方向的綠色地鐵,在Globen下,就兩個站,Tele2 Arena是個龐然大物,我一眼就會發現它的。

下地鐵後步行去演出場館,遇見一張有關Kent演出的海報。photo © Meng/Viner

十點左右到達那裡時,幾乎一路無人,龐大的建築物讓孤身一人的我有點害怕。我圍著鳥巢似的演出場地轉了一圈,猶豫著要不要和那零星幾個年輕人一起挨凍。

斯德哥爾摩並沒有想像中那麼冷,地上結了冰,如果不刮風還是可以忍受的。但是我膽小又害羞,鼓不起勇氣和陌生人搭訕,怕他們和我「hej」後就只顧用我聽不懂的瑞典語聊天,不願意用英語費勁了解我這樣一個亞洲人⋯⋯ 我總是想最差的結果。

我躲進了附近的麥當勞裡,一直到中午。

ele2 Arena,Kent終場演出所在的體育館。photo © Meng/Viner

還是決定去參加遊行,雖然,那可能意味著佔不到前排位置了。

我這樣安慰自己:奧斯陸我已經站過前排,演出精彩絕倫,我已經沒有遺憾了。而為Kent遊行,這會是最後一次,不能錯過。

不到一點半,我就到了Medborgarplatsen,廣場上在放Kent的歌,已經有很多人提早到了。

瑞典,斯德哥爾摩,Medborgarplatsen。photo © Meng/Viner

拿了一面黑白旗,我尋找著搭訕的對象。可終究還是膽怯,我不知道說些什麼。在人群裡穿梭時,和一個亞洲面孔含笑點頭,因為她疑似韓國人,我還是沒能說上一句話。我說什麼好呢。

後來偷聽到模糊的中文——台灣口音——我想起Firth那個台灣迷妹,心想或許是她。於是,我問他們是不是台灣人。他們說是。我問女生:妳不會就是Firth吧?她說不,Firth一會兒會來。

不過,我最終還是沒有看到她來(我在演出結束後,終於見到了Firth)。這對台灣人也去到了人群中。

我依然是一個人,這注定是場一個人觀看的演出。

遊行隊伍出發前,照片裡有我(左邊跨著布袋的那個)。photo © Berit Edvinsson

人群中,有人化著「 Då som nu för alltid 」影片裡打鼓女生那樣妝容,其他人大多一身全黑——因為這是給Kent送葬的遊行。

下午2點,化著類似妝容的打鼓隊出場了,一陣既莊嚴又激動人心的鼓聲後,人群跟著警車、鼓隊、旗幟向Tele2 Arena走去。

我就走在舉旗人之後,身後有幾個男生時不時高吼「喔噢哦-喔噢」——「 Då som nu för alltid」影片裡的調子。那短短兩三分鐘的影片,集合了過往唱片所有重要的元素,宣告了Kent的解散,宣告了我的心碎。

Kent – Då Som Nu För Alltid

大家跟著唱起來,我們試圖創造影片裡的場景。

鼓聲有時停了下來,應該是打累了,可馬上男生們又會帶頭起調,鼓聲繼續響起。有時相反,人群的歌聲淡了下來,鼓聲反而越打越響,似乎在給人群鼓勁兒。

為Kent遊行的隊伍,走在去演出場館的路上。photo © Richard Waychester

走了三四十分鐘,也許更久,終於到達場地門前,大家鼓掌叫好。

組織這次遊行的其中一個粉絲激動地流下淚,我見了也好想哭,想去給他一個擁抱。

(關於這次遊行的詳情,可以參見Facebook上該活動頁面,活動名叫「Hyllningsparad till kents sista konsert」,討論里許多人發了照片和視頻。據警察粗略統計有5000人參加了遊行。)

這時天色已晚,即使只是下午三點多。我從餐館裡買了壽司當晚餐出來,天色便已全黑。風刮得更大了,有點後悔打包外吃。在寒風胡亂快速塞了幾口,只求趕緊吃完,好把手放進溫暖的口袋。

吃完後就去排隊了。一直到17點,第一波安檢開始。

欄杆打開那一剎,大家高呼,然後快速地向大門口跑。安檢人員攔住跑步的人,讓他們慢一點,其中就包括我。

在大門口,又等了漫長的三十分鐘,像做了三十分鐘的瑞典語聽力理解,因為我邊上的一個男生一直用極快的語速和朋友聊天。那時,我覺得瑞典語真的挺好聽,它的語調和法語好不一樣,是完全不同的好聽。

大門開後,我有些迷失方向。場館巨大,昏暗的藍色燈光下,我根本搞不清哪裡是舞台,慌亂地跟著人群走,沒想到他們是去廁所!我更慌了,跑起來,再次被保安攔住,他用英語跟我說:slow down !

等我到達舞台時,場館中央已站滿、坐滿了人,但靠邊還有前排位置。猶豫好久,我還是選擇了靠邊。至少累了還有欄杆可以靠,說不定演出結束能和成員握手呢!懷著這樣的想法,我安心坐到地上。

正好抓拍到747。photo © Meng/Viner

19點30分,大屏幕上出現了倒計時。還剩7分47秒時,大家歡呼起來,我抓拍到了那一秒,興奮不已,左邊的女生因此和我相視而笑。

還剩兩分鐘,人群歡呼。還剩一分鐘,人群再次歡呼。還剩十秒,人群開始倒數:tio,nio,åtta,sju,sex,fem,fyra,tre,två,ett,noll!!!

(三)

因為不是第一次參加最終巡演,又仔仔細細研究過網上其他人錄製的完整視頻,這最後的演出對於我更像是去朝聖,少了一些驚喜但仍然激動。當大屏幕上打著鼓的姑娘出現時,我還是感動得想哭。

Kent終場演出,大屏幕上出現白馬。photo © Meng/Viner

不知是不是因為我有備而來,因此有了錯覺,我感覺開場以及中場間隙都加快了很多,打鼓姑娘的臉幾秒就變了,而在奧斯陸,我感覺有幾分鐘之長。之後的第一次和第二次返場,我感覺還沒來得及吹哨,樂隊就重新上來了。

演出的完整曲目順序如下:

  1. Intro (打鼓那段)
  2. Gigi(只有女聲合唱)
  3. 999
  4. Stoppa mig juni (lilla ego)
  5. Romeo återvänder ensam
  6. VinterNoll2
  7. Var är vi nu?
  8. Hjärta
  9. Andromeda
  10. Egoist
  11. Vi är för alltid
  12. Inna allting tar slut
  13. Den vänstra stranden
  14. La Belle Époque
  15. Ingenting
  16. Kärleken väntar
  17. Vinter17(這是新歌,之前沒有以任何形式發布)
  18. Jag ser dig
  19. Musik Non Stop
  20. Socker(之後是非常短暫的中場閒聊)
  21. Utan dina andetag
  22. Sverige
  23. 747
  24. December(之後是第一次退場)
  25. Förlåtelsen
  26. Dom Andra
  27. Mannen i den vita hatten (16 år senare)(之後是第二次退場)
  28. Den sista sången

有幾首是我沒有料到會演唱的:

「 VinterNoll2 」,怎麼會唱這首B-side呢?我想應該是為新歌「 Vinter17 」做鋪墊,其實我並不確定這就是歌名,只是網上大家都這麼說,演出時Jocke沒有做任何的解釋⋯⋯

「 December 」,也沒想到唱了這首B-side,或許因為演出正值十二月⋯⋯

我曾經一度妄想,期望在現場聽到我最喜歡的B-side作品「M」,可惜再也沒有機會了⋯⋯

photo © Meng/Viner

每一首歌都是一場大合唱,我身邊的姑娘們都能跟著唱。可是她們都好冷靜,除了用力揮舞手,偶爾扭動舞姿,從來不會激動地跳起來。

雖然,我清楚知道Kent不是一支能讓你想pogo的樂隊,但是,聽到「Egoist 」難道不會讓你們想用力蹦躂嗎?我雖然羞澀,但一到「 vi ska leva leva livet… 」,整個人都忍不住了,就算只有我一個人,也必須蹦躂,必須用力甩頭!

我的左邊是一位個頭很高的女生,比我高出一個頭。當然這在瑞典太常見,我隨時被淹沒在人群裡。她從不知道哪一首開始就一直哭,一直哭,哭到妝全部花掉,到「 Dom andra 」時她已經泣不成聲,後來讓工作人員給抬了出去,在一邊坐著休息。

我的右邊是一位帶著眼鏡的女生,她比我還矮,真的不太常見。她和我一樣不愛拍照,不愛錄像。她總是帶著微笑,讓人心裡感到無比欣慰的微笑,跟著唱時時而會閉上眼睛,感覺整個人都沉浸其中。

整場裡,我不停哭了又笑,笑了又哭。有一次她看見我在哭,撫了撫我的臂膀,對我微微一笑,就這一個眼神讓我無法忘記她,這是我在斯德哥爾摩感受到的第一縷溫暖。演出時,即使她有朋友就在她身邊,她也會時不時望向我,和我相視一笑,真的好感動。

接近尾聲時,我想應該是「Dom andra 」時,或者「MIDVH(16AS) 」時,我已記不太清,她也難過得似乎在流淚。她看了我一眼,我摟著她的肩緊緊擁抱了她一下。而她,在演出結束後,給她的朋友一個擁抱,然後給了我一個擁抱,一句話也沒說,離開了現場⋯⋯我連名字都沒有來得及問。

可我永遠都會記得妳,那個在如此寒冷的斯德哥爾摩的冬天給我溫暖的姑娘,妳讓Kent的演出對於我更加有意義。

演出專用APP「Den sista sången」

演出之前,官方極力宣傳一款為演出專門設計的APP,除去裡面的拍照功能,其實就是一款燈光軟件,巡演最後三場裡在「Sverige 」和「 Dom andra 」兩首歌時使用。

「Sverige」時,就是一個手電筒。幾乎所有人在黑暗中舉起「手電筒」​​,那場面實在太美,像點點星光。

而在「Dom andra」,就是一個一閃一閃的手電筒。看到身後的觀眾群變成閃閃的星星,真的很讓人感動。這似乎是在呼應「Den sista sången 」裡那句英文:The stars are up. One fell down and flew away. 而這款應用就叫作「Den sista sången」。

Socker」之後的演出間隙也格外短,比起在奧斯陸Jocke劈裡啪啦嘮叨了十多二十分鐘,這次簡直短得不可思議。

Jocke指著Sami說:Sami。指著Markus說:Markus。指著Martin說:Martin。他用英文說:「You guys, I love you. 」似乎在表達強烈的愛意上,全世界非英語國家人民都有共識:用自己的語言說我愛你難說出口,得用英文說。

他一度強忍情緒,看向身後。要知道,如果控制不住,哭了,那接下來的演唱會變得多麼困難。觀眾們瘋狂為他鼓掌,尖叫,跺腳——狠狠跺腳,現場一片嘩啦啦的腳步聲。最後他什麼都沒說,便突然起了音樂,開始了「Utan dina andetag 」。

這是Jocke在舞台上最後一次介紹樂隊成員了,這真的是最後一次了⋯⋯

Kent - Den sista sången

「 Den sista sången 」,最後一曲,真的就是最後一曲,Kent拋棄了我們,而我們還傻傻站在原地,不敢相信這個事實。

沒有玫瑰嗎?沒有。

沒有握手合影嗎?沒有。

沒有最後最後最後的輓歌嗎?沒有。

什麼都沒有。

Adjö, Kent.

反應過來時,大家抱頭痛哭。我沒有人可以依靠,我的眼淚流到臉頰上,流到心裡,流到一片空蕩蕩的心裡。

Kent最終場演出完整影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