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尔仁尼琴那个我没时间具体写了。可以简单说一下,如果按照中国标准,索尔仁尼琴确实是公知/反贼(反共=反贼/公知这个标准)。但是如果按照中国标准的话,俄国有不少魔怔人都是公知,比如雅利安主义者,泛斯拉夫主义者,泛异教主义者这些极端右翼...还有民族布尔什维克,安那其主义者,工团主义者,安那其主义者,国家工团主义者..etc. 这些派别每个都能找出那么几个代表人物来,而且很多在苏联时期就半地下状态活跃(苏联后期其实对政治犯没那么狠)。当然,也存在传统意义上按中国人认知里的那种偏社民/新自由主义的公知,不过苏联后期这类人本身也不是反贼,而是政府拉拢对对象,苏联解体之后一部分人进入统一俄罗斯党成为建制派,另一部分人成为御用反对党。

索尔仁尼琴的思想其实很缝合,他反对沙皇/苏联(在他看来苏联是强化版的沙俄)所代表的“欧洲文明”(对,你没看错,索尔仁尼琴从来就没反过专制,他只是反感欧洲文明对俄罗斯本土文明的奴役)。另一方面他也不是绝对的极权主义者,他向往的是俄罗斯的乡村小农生活,对他来说这才是“俄罗斯文明”。民主/专制这种二元论对他没任何意义,他只在乎是不是“罗斯大地上广阔而传统的乡村”这件事。关于对他的想法的进一步理解,具体应该看克鲁泡特金这类俄国乡土无政府主义者的著作。不过索尔仁仁尼琴也没有表现出无政府主义者强烈的反对有一个“沙皇”这个角色存在的倾向,在他看来这个角色还是应该存在的,只不过沙皇应该是一个留里克王朝时代的,“仁爱”“宽厚”“不过度干涉自己子民生活”的“小爸爸”。

按照中文圈的说法,索尔仁尼琴应该算是一位俄国的复古主义者(只不过他幻想的那个古代,或许从来没在俄国历史中存在过)。

他的书最有意思的,也最吸引很多读者(尤其外国读者)的,也许就是那本古拉格群岛。不过他还有一本书 Русский вопрос на рубеже веков (“世纪交际中的俄国问题”) , 其中提到了索尔仁尼琴自己亲眼所见的,他认为俄国当下(1996年)社会存在的问题。书里本身没有给出任何解决方案或者建议,但是作者显示了自己对于“古人那个时代”的倾向。

索尔仁尼琴的《古拉格群岛》最终被现在的俄联邦政府作为课程必读教材放进curriculum。但是这依然无法阻挡现在愈发民族主义的俄罗斯,对这位作家的唾弃。索尔仁尼琴很尴尬的地方在于,在现今的俄罗斯社会,他竟然在建制派和反对派,体制外体制内都找不到一位同路人。俄国并非没有复古主义者,但复古主义者多数都是怀念罗曼诺夫时代帝俄开疆拓土,欧化沙俄可以肆意插手欧洲事务,又保持欧洲和俄国之间文化交互的那个时代。而和索尔仁尼琴一样,怀念前罗曼诺夫时代的泛斯拉夫异教,又会觉得索尔仁尼琴太过于温和,不够魔怔不够极端。

自然也不用提其他非复古主义者对他的态度。但即便如此,索尔仁尼琴直至今日,在远离他祖国的海外,尤其是今日的中国,在一些知识分子圈子里取得了很大的名气,原因是他们对于俄国历史的缺乏了解,以及自身对古拉格群岛著作里的加工过的想象,作用到了(他们想象中的)中国自身的环境之上,引起了他们的思考。诚然,对于他们来说,“一个专制政权==另一个专制政权,两者‘必须’是百分之百相同契合的”(此处为反讽)。所以索尔仁尼琴描写的,必然也适用于中国。

当然更多的肉则是在完全没读过他的书的情况下,把他当成了诸多“标杆“当中的一个,通过想象补全对他的“思想”。然后两派分别围绕着这个标杆展开“民主””反民主”的“激烈战斗。 以至于每次我看到这类“大战”都会忍不住想笑,我想索尔仁尼琴如果知道自己这个唾弃一切欧洲文明的人,会被拿来作为两个来自于欧洲文明的相反对立观点的对抗依据,应该也会捧腹大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