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12/2021 - 16:47

新冠病毒疫情自2019年在中国武汉大爆发至今，已经整整两年。根据世界卫生组织综合的各国通报的官方数字统计，两年来，全球各地因感染新冠病毒死亡的人数截至2021年11月1日已经突破五百万。时至2021年底，新的变异毒株似乎又正将难以走出疫情冲击的各国公卫系统以及经济推向新的危机边缘。2020年初，中国经济重镇武汉一夜之间变成了与世隔绝的孤岛，千百万居民在惊恐中独自面对一个陌生病毒的梦魇似乎已经被人遗忘。但以关注中国底层现实著称的旅德中国异议作家廖亦武继续践行他为自己定下的 “时代录音机”使命，推出新书《当武汉病毒来临》，让我们重新记起这场突如其来的巨大疫情、记起以疫情为名，最基本人权遭到的践踏以及信息不透明给这座城市带来的恐惧与痛楚。

《当武汉病毒来临》：一部不断加长改写结尾的记录小说

《当武汉病毒来临》是一部记录小说。它以原央视记者李泽华独自前往武汉，试图调查病毒来源以及武汉封城情况，并因此遭警方跟踪、追捕的真实经历开篇，转入虚构人物艾丁自德国试图回国与家人团聚的曲折经历，以人物对话的形式，重现武汉封城期间疫情恐惧中个体的挣扎，以及人人自危、草木皆兵，又时常荒诞不经的防疫措施对个体基本人权的倾轧。作者原本的设想是记录这个特殊的历史时期下的个体生活，但没有想到的是他原本以解封作为尾声的设计，不得不因为与疫情相关人物的命运，而不断更新。在补充了为声援公民记者张展而做的“上帝死了”之后，他近日又针对因不服判决，而持续在狱中绝食抗议的张展可能生命垂危，写下了“我们等待她的死讯”，作为新的结尾。廖亦武接受本台电话采访时介绍说，其实这本书的小说部分早在去年就已经完成，但纪实部分却不断更新：

廖亦武："时间到了解封。我引用了当时在武汉流行最广的一首诗：武汉挽歌，也就是武汉招魂曲， 作为小说的结尾，就此结束。但没有想到过了一段时间后，我从推特上得知，’武汉招魂曲’的作者张文芳被抓了！写诗的人被抓了！这个命运让我很震惊，让我从小说，一下又跳回到纪实，写了张文芳被抓和被判刑的经过。那天正好时《纽约时报》公布美国新冠疫情死亡人数达到50万人。

“我以为这本书到此该结束了。结果又遇到张展事件。我再一次改写结尾，为她写了篇：“上帝死了”。我查了一些张展的资料。她录制了124个视频。我看了一大半。我觉得其中最重要的一段视频可能媒体并没有注意到，就是那段最长的视频，大概20多分钟长。她（在视频中）说，她第三次到（武汉）病毒实验室，绕着外墙走了一整圈，边走边解说。她说：最危险的病毒研究是在这两个圆形和方形的建筑物内进行的...... 她说，那里是禁区中的禁区……张展拍摄这段视频一两个星期之后，上海来的警察把她抓走了。但张展认为，去了解真相，是每一个公中国人都应该做的。她就一直不认罪，一直绝食。她的生命就靠鼻饲管维持着。我于是写了“上帝死了”这篇文章。我说，如果张展死了，就相当于尼采的名言：‘上帝死了’成为现实。是我们杀死了上帝。”

“没想到又过了两三个月后，11月份，张展的哥哥在推特上说，在为张展申请保外就医。他觉得他妹妹可能活不过这个冬天。而且，他说，因为长期绝食，张展的内脏受到了不可逆转的损伤。这就是说，即使把她放出来，她也活不久了……张展这种情况让我直接想到了刘晓波（法广注：2010年诺贝尔和平奖得主）。

“张展无外乎是力图去了解和触及禁区中的禁区：武汉P4病毒实验室。刘晓波也是这样。不管别人如何看他‘我没有敌人’的说法，他都是力图去改变一个独裁体制，这也是禁区中的禁区。这两个人真是有的一比。他们的精神力量真是无比强大。我觉得，刘晓波的命运在前，张展的命运可能在后。刘晓波，他们（当局）让他死在监狱中。我觉得，我们现在相当于在“等待着她（张展）的死讯”。我于是又写了一篇文章：‘我们等待着她的死讯’。对这篇文章的反响很大，《法兰克福汇报》刊登了。这篇文章就作为我这本书纪实部分的结尾。”

“我把这本说叫做记录小说。小说部分其实去年就完成了。但纪实部分上个月才完成。”

张展让我直接想到刘晓波

就新冠病毒疫情，应该说中国已经基本控制了传播势头。但因为疫情而被冠以各种罪名的刑罚却还在继续。张展因前往武汉调查疫情和封城情况，而于2020年12月28日被当局以“寻衅滋事”罪名判处四年徒刑。家人多次为她争取保外就医无果。廖亦武在写給《武汉》德文编辑Hans.Balmes的信中，写道：“书中虚构和非虚构的人物都一个接一个消失，最后一个叫张展的女人，不是失踪，而是等死……”

廖亦武从张展、李泽华等青年一代为真相而笃定坚持的勇气中看到了希望：

廖亦武：“第一，我认为，刘晓波是一个政治上的象征，他是一个政治人物。但张展不同，她不是政治人物。我查了她的阅历。在她没有关心政治之前，她是一个小白领，在她的本行，也做得非常好。她的家庭状况也比较好。她和刘晓波的背景完全不同。我觉得这一点应该引起大家的注意，从张展、李泽华这些人中，更能看到中国的未来，因为他们都是年轻人。李泽华原来是中央电视台的当红主持人。张展过去的家庭条件、她自身的工作都不错。她不像刘晓波有六四的背景，后来又是一个政治上的象征。（而张展）就是尽一个公民的责任，不是政治人物，是共产党把他们塑造成政治人物，塑造成了国家的敌人。”

可靠资讯的缺失，对政府控制的官方媒体的不信任，这些都使得疫情期间，社交媒体上传言满天飞。廖亦武这本记录小说没有忽略这一事实。如何处理这些传言值得讨论，但在一个指责试图发出疫情警报的李文亮、艾芬等医生散布谣言，并严厉训诫的体制下，如何辨别真相与谣言？对病毒起源的疑问，早在引发国际争议之前，就已经在中国社交媒体上传播。这本记录小说再次告诉我们，那些试图在官方报道之外寻找真相的人付出了沉重代价。小说记录了疫情重创，更描绘出一个极权政权的粗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