丘美珍寫了一篇〈學測、指考之後,發明一個自己想讀的科系,可以嗎?〉,讀到這篇時,我心裡不禁打了個很大的問號。現在是2021年了,為什麼還有這個問題?成大有「不分系」,我的研究所母校北藝大更是好多年前就推出不分系所學分隨選制度,學分費依修課數量計算。這個制度久遠到我不記得是哪一年開始實施的。

我是第三屆的推薦甄試考生,由於我就讀的高中當時非常不支持聯考以外的入學途徑(所謂的「多元入學」),認為會讓學生分心,若推甄失利,反而影響聯考的準備進度。獨力拚搏推甄的那段過程十分難熬,有機會再另文描述。

總之,我的在學成績、推甄筆試與校外活動資歷,讓我只能報考中山大學中文系。所有的國立大學中文系都要求國英數三科高標,而中山中文的數學只要求均標。考量到學費,私立的我直接略過。(大概是這樣,二十幾年前的事,細節記不清楚了)

那時網路剛萌芽,當然無法上網查資料,之前我也沒聽過這間學校,想去了解遠在高雄的中山大學中文系有什麼特色,是不可能的事。中文系的前三志願是台大、政大、師大,而我對中文系的粗淺接觸只有師大國文系和台大中文系。

總之最後我考上了,競爭很激烈,只有4個名額。入學後才知道還有「保送」,而我讀的那所高中根本沒讓學生知道有「保送」這條入學管道,反正就是要學生專心拚聯考,別的消息都封鎖。(再次見證威權體制有多顢頇)

大一開學,我有點後悔。中山大學以理工為主體,管理學院為首腦,文學院只有三個系,中文、外文、音樂系,中文系是邊緣中的邊緣、弱勢中的弱勢。我入學的那一年,剛開始推動跨系選修,我只能修音樂系的課,外文系不開放外系生修課,文史哲教學資源極為稀缺,徹底感受到當時的「高雄是文化沙漠」這個現實。

但我也很幸運,遇到劉維琪擔任當時的中山大學校長,積極將中山打造成南台灣頂尖學府,企圖與成大爭勝。他的德政很多,企業化高效改革行政流程是其一,砸重金「科技立校」是其二,再來是「科際整合」,破除系所之間的高牆(很多老師是不願意配合的)。

那時除了計算機中心24小時開放,還率先鋪設全校光纖網路,在那個電腦還不是標配的年代,每個學生在自己的宿舍座位就能接到光纖。而當年全校鋪設光纖的好像只有交大和中山,我是班上頭幾個買電腦的女生,拜校方遠見,提供豐沛的數位資源,我的「網際網路與電腦資訊」這門課拿了99分。而我的後兩屆更厲害,全校每個學生都要自己組裝電腦,入學後就發給學生電腦零件,通過組裝考試才能畢業。那時電腦已是剛需,每個人都會考過,因為急著要用啊!

這種事情不會寫在學校簡介上,只能跟正在就讀的大學生打聽。

至於「文化沙漠」與「文學院弱勢」的問題,校方的解決辦法是:1. 舉辦大型藝術節 2.引進駐校藝術家 3. 設立跨系所學程 4. 推動大學自辦報紙。

西子灣藝術季幾乎和當時台北最頂尖的藝術節無縫接軌,尤其是藝術學院(北藝大的前身)主辦的藝術節串接。國際藝術團隊在台北巡演完就南下到敝校演出,雖然節目內容與規模會刪減,但總比看不到好。南部的表演團體如國光豫劇隊,去台北演出前,彩排場會在中山大學進行,開放給學生觀賞。此外還有非常多藝術家蒞校演出,學生都可以免費索票,或是用很低廉的價格買票,總之,大學四年的藝文活動之多,讓我忙到沒力氣回中文系上課。

駐校藝術家則是另一套系統,比方杜黑是和音樂系合作,像我有修合唱,那個學期就是杜黑指導,與樂團一起上課;李國修與屏風表演班則是和話劇社合作,我身為話劇社社員,就全程參加了國修老師主持的特訓(很操,非常操)。

跨系所學程的部分則有大眾傳播學程、戲劇學程和教育學程,教育學程是各校標配,就不用談了。大傳學程和戲劇學程都要申請,取得證書的門檻不低,和輔系類似,教師群除了學校本來就有的老師,還從外界延聘著名業師,搭配實習,時程二至三年,十分扎實。我記得大三的時候同時修大傳和戲劇學程,加上話劇社和中文系,功課繁重到我快吐血。

不過,我畢業後沒多久,聽學弟妹說,因為換校長,上述這些榮景消失殆盡。

中文系大概是我最失望的部分。新生訓練時,老師就告訴大家,敝系所的長處是「小學」,尤重文字聲韻訓詁。換句話說,文學是末流。我在台下偷偷「蛤」了一聲,中國文學系,重點不是文學?研究所的學長姊也提醒我,做現代文學研究在這裡是被看不起的,走創作更糟,直接被劃為「外務」。喔,文人相輕是這樣搞,好吧,那我不跟你玩了,走自己的路。

所以千萬別問我中文系四年在學什麼。這四年我都在忙著上自己要上的課,而系上重視的那些必修,如文字聲韻訓詁,則是缺課連連,最後以尷尬的低分飛過。我的時間都花在現代文學、戲劇、大傳,寫詩、寫劇本、寫散文、寫小論文、做實習記者、排戲、編報紙、寫html、玩BBS。

畢業之後的二十年,文字聲韻訓詁的功夫,只有做版本考校的時候會用到一點點。與其說技術上有什麼重要性,我覺得其中「實證」的觀念更重要,有理(方法)有據(可信的根據),方能立論。其他讓我存活於世的技能或養分,大致上都是從我自己選配的課程與實習中習得的。

高三生很難確知自己未來的戰場是什麼,需要大學提供豐富的跨域資源,去選擇、去試探。系所既定、代代相傳的那一套必選修,可能已與時代嚴重脫節,這是我二十多年前讀大學的經驗,我知道,學校也知道,讀過大學的大概都知道。所以大學也一直在改革,持續往更開放的方向走,但牽涉到話語權、派系和評價系統,實非易事。「血統純正」的要求,在研究所和博士班階段,甚至是大學專任老師的選才任用上,仍然存在。

雖然我在中文系的學習經驗不是太好,還是很感謝在西子灣的那四年,學校用盡一切可能為學生提供多元選擇,鬆動過往的舊習。這對部分老師而言當然是很OX的政策,把育才的權力放給學生自主,就會有學生不肯照著傳統走。我一直記得有位文學史老師是考試派,重視背誦熟讀,考卷是四題,三題申論,一題默寫,但申論內容要照他講的寫,能默寫課文、引經據典更好。他總是在上課時破口大罵:「你們這些傢伙,又笨又懶又不念書!」我因為沒辦法照他的要求寫考卷,連續兩學期被當,只好和學弟妹一起重修這門課。學弟妹的文學史老師是論文派,即使有考試也是開卷考,重思辯而非背誦,在這位老師的指導下,我的文學史讀得還不錯。

也是這位老師,從大一國文就在嚴厲糾正我們「寫美文」的壞習慣,不要堆砌辭章,禁止為文造情,這個路數在當年的一派雪月風花中,簡直是奇葩。而後來的發展趨勢,證明這位老師的堅持是對的。

上述這些情況是九〇年代末我的個人經驗,現在的高中生面臨的是快速變遷的時代,父母世代的經驗,可參考性未必高。而我在大學任教時觀察到的大學生,和我讀大學時是截然不同的面貌:僅有少數秀異者勇往直前、向自己要去的方向衝刺;大多數則是茫然被動,能懶則懶,不知道繳了學費來坐在台下在幹嘛。在我看來,這些孩子都不應該在大學校園內虛耗光陰,青春很短啊。

如果要論選校還是選系,還是那句老話:「施主,這個問題要問你自己。」如果對大學要教的東西都沒興趣、沒感覺,或是對自己的內在狀態與專長一無所悉,不如先出社會工作,別浪費生命去混文憑。等到摸索出自己需要學什麼,再回校園,無論是學習還是累積人脈,有目標才有效率。也不一定要回校園,因為開放式大學已是趨勢。

只有高中畢業,找不到工作?不一定喔,十年前我在出版集團的數位化員工內訓,隔壁就坐著一位高中輟學生,他是以極強的程式能力入職的。

總之,要「清楚」自己做的選擇,彎彎繞繞沒有關係,人生沒有冤枉路,沒有後悔藥,也沒有必勝秘笈。而且,人算不如天算。借用一下國修老師的口頭禪:「人一輩子能做好一件事就功德圓滿了。」把自己喜歡的事情做透徹,不枉人間走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