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地鐵站的大堂中央,一名拿著拖把的清潔工人沿著牆壁的縫隙來回走動。每隔一段時間,她就會從口袋裏拿出手帕擦汗,然後繼續她的日常打掃工作。在扶手電梯的末端,另一名清潔工人單手把已摺疊起來的毛巾按壓在扶手帶上。他那空出來的手則滑動著手機屏幕,閒時就以他的手袖用以拭汗。他們各自都以不同的方式毅然地生活著,但到底誰才是真正幸福的一位?

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

日劇《天國與地獄》敘述由綾瀨遙所飾演的刑警望月彩子在一次殺人案件的調查中,與高橋一生所飾演的疑犯日高陽斗在意外中交換了靈魂的掙扎。整劇以一份名為《黑暗清潔工》的漫畫稿件裏的內容,描述一名代號「空集合」的清潔工人以自己「既存在又不存在」的身分無聲無息地懲治著凌駕於法律之上的惡人。佇立在大堂的清潔工人都希望可以只站在原地就把整個地方打掃乾淨,但是地板並不會自己動起來,而她唯一可以做的事情就是把自己的期望付諸實行。若我們只是站在大堂的中央而不主動去做任何事情,或許就會錯過從前方迎來的硬幣。在它觸碰著我們的鞋尖的時候,我們亦不會弓背屈膝把硬幣撿起來,因為我們總是存在著那一份無由的希望:有一天幸福總會降臨在我們的身上。

「降臨」的哲學

「降臨」是一種消極的哲學,感覺就像是在永遠等待卻不去主動爭取的運氣。這一種「降臨」的待遇是幸福的,那一位拭擦著扶手電梯的清潔工人就站在原地等待幸福降臨在他的身上。幸運的人看似更容易得到快樂,但是不曾經過磨練的快樂,我們還會真摯地感激它的出現嗎?現代頹靡的社會透過外在的物質創造了許多途徑讓我們變得快樂,希望把我們根深蒂固的劣根性流傳萬世。我們看著許多被幸福降臨在他們身上的人,一直只是在消磨著硬幣上的鏤空花紋,他們做到面面俱圓。在硬幣上也只會存在別人注視著自己的目光,而自己本來的模樣就隨著扶手帶的移動被掠走。

在享受快樂的時候,我們無法進行思考。思考的本質是痛苦的,因為這一個行為讓我們意識到自己是理性的人類而並非感性的動物。我們有時候會可憐甚或是嫉妒那一些被幸福降臨在身上的人,在看著他們浪費自己的運氣的時候說:「得到了上天的眷顧卻不好好利用。」即使我們擁有了別人的幸福又怎樣?從來沒有經過反覆思考和磨練的快樂,愚昧的我們會懂得珍惜嗎?或許我們都是一位受虐者,透過命運的折磨而得到快感。

毫無印象的幸福

由手嶌葵所演唱的《天國與地獄》主題曲《我回來了》(ただいま),其中的一句歌詞有著以下的情節描述:「別離後沒有人的房間 悲慟是整理後的潔淨」(散らかす人のいなくなった部屋は 悲しいくらい綺麗に片付いたまま)。有一些人會希望自己在世界上擁有不著痕跡的存在,謙卑地俯身伏首過完自己的一輩子。精神科醫師曼弗烈・呂茲(Manfred Lütz)在《你瘋了》裏曾述:「有種人無聊到你即使在火車上和他面對面坐了幾小時,也依然對他毫無印象。」我們到底是否必須在別人的腦海裏留下印象?

總有一個寂寥的晚上,在我們辛勞了一整天以後,坐在冷冰的椅子望著牆上那紊亂的時鐘質問自己:「我們的每一分每一秒就這樣不求回報地奉獻給別人嗎?」從來有一些人自出生以來就已經被微醺的幸福灌醉了,就像是那一位歸屬於扶手電梯的清潔工人。整理著大堂的清潔工人則反抗著自己的不幸,希望一天可以爭取沒有降臨在自己身上的幸福。但願一天我們可以成為既存在又不存在的人,只為自己留下雋永的印象。

 

參考文獻:

廖家絨(譯)(2021)。《你瘋了:不正常很正常,「正常人」哪裡出問題?》(頁29)(原作者:Manfred Lütz)。台北:臉譜出版。(原作出版年:200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