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與團結
【文:翁婉瑩】
這是仰光第二個不平靜的夜晚(3 月 8 日),槍聲在仰光起落不斷。
其中仰光三橋區因維安部隊封鎖道路,造成抗議民眾無法離開,躲藏至民宅內。而傳聞維安部隊逐一盤查戶口,更多仰光民眾在宵禁時間,走上街頭抗議。
倒退的新時代
和仰光友人討論看不懂的緬文。因為他的網速很慢,截圖給他最快。
「那用什麼樣的中文名稱比較好呢?」我問。
「新時代。」他回答。
新時代媒體(Khit Thit Media)在內的的五家媒體,3 月 8 日被軍政府撤照,禁止各種類型的新聞傳播,而禁令是由軍方電視台公布。
新的時代並沒有到來,而且正在倒退,就是只有掌權者我可以講話,其他人不能講話。
這五家媒體分別是:Mizzima、Myanmar Now、DVB、7 Day 與 Khit Thit Media。
政變剛發生時,曾台灣媒體友人詢問我,有沒有可能派記者前往當地。「先不說航班,現在連觀光簽證都不發了,你覺得有可能嗎?」我看著新聞影片上的記者,戴著工地安全帽,連件防彈背心都沒有。
《Myanmar Now》指出,截至 3 月 7 日共有 32 位新聞記者遭到逮捕,有人被短暫拘留後釋放,有 9 人被起訴後仍拘留於監獄。他們被起訴的條文為刑法第 505 條,「任何製造、出版、散佈的資料可能造成公眾恐懼或驚慌,以及可能煽動群眾犯下『危害國家或公眾安寧』者,得處監禁兩年以下有期徒刑」而政變後,軍政府將刑期提高為三年。
倒退的時代,誰講讓我掌權者不高興的話,就讓你在監獄裡不能講話。
其中 DVB 在丹老(Myeik)的記者 Ko Aung Kyaw,他 3 月 1 日於住所遭到逮捕,軍警向他的住所開火,他驚恐地透過 DVB 直播自己被捕實況。
而他是在當地進行直播報導,維安部隊襲擊與追捕不合作運動的民眾後,他自己隔天遭到逮捕。
3 月 8 日白天,Myanmar Now 的仰光總部遭到突襲搜索,當時並沒有人在裡面,軍警帶走電腦與印表機等物品。這是政變後,第一家被搜查的媒體。
《Myanmar Now》總編輯 Swe Win 表示,軍政府對各種程度的新聞自由,態度完全零容忍。他認為是因 8 日早上,他們刊出社論〈緬甸國軍已成為恐補組織〉,所以遭到搜查。
「我們現在處於若繼續新聞工作,就面臨判入獄或有生命危險的地步,但我們不會停止報導軍政府在這個國家犯下的巨大罪行。」Swe Win 說。
有堅持到底的媒體,就有希望歲月靜好的媒體管理層。
緬甸最古老的民營媒體《Myanmar Times》,2000 年成立,在 2021 年政變後,管理階層的自我審查,禁止記者與編輯使用「政變」,改採「權力轉移」,《Myanmar Times》的員工這樣告訴《The Irrawaddy》。他們被要求在報導中使用軍方同意的文字,並應盡量避免報導民眾反對軍事政變。
十多名記者與編輯於 2 月中旬離職。該報英文版的 Facebook 最新更新停在 2 月 20 日,緬文版則是 2 月 23 日對廣告商的通知。
緬甸國軍已成為恐怖組織
週末傳出消息,軍政府雇用一名以色列裔加拿大籍的遊說人員班孟納希(Ari Ben-Menashe),聘請他和他的公司,代為向美國和其他對軍政府「有誤解」的國家聯繫。
班孟納希表示,軍政府發動政變的原因之一,係 2016 年以來翁山蘇姬越來越傾向中國,「(軍政府)裡頭是真的想靠向西方與美國,因為反對與中國太親近,他們不想當中國的魁儡。」而軍政府也希望能將逃往孟加拉的羅興亞難民,遣返回國。
班孟納希在緬甸與國防部長 Mya Tun Oo 簽訂協議,只要能幫忙解除國際對軍政府施加的制裁,他就能獲得報酬。
《Myanmar Now》在社論指出,軍政府遊說的論點完全沒有說服力,因緬甸歷任軍頭們,過去幾十年的鎖國統治都依賴北京的支持,而若開邦羅興亞人的逃亡,是緬甸國軍在當地的「清理行動」。
延伸閱讀:
翁山蘇姬親上國際法庭勇氣可嘉,但不能合理化軍政府對羅興亞人犯下的暴行 2019.12.27
羅興亞人和累世的糾葛(下):緬族、英國人、穆斯林和若開人的百年糾結 2017.10.18
羅興亞人和累世的糾葛(上):當殖民時期的被壓迫者變成壓迫者 2017.10.17
《Myanmar Now》批評,軍政府的遊說觀點站不住腳,更像是對國際輿論的不屑一顧。緬甸國軍(Tamadaw)就像恐怖組織,他們不太關心國際社會對他們殺害手無寸鐵百姓的批判,更像是嘲笑文明與規範,因為軍政府深知沒有任何外部力量,會認真追究他們的行為責任。
《Myanmar Now》認為,目前只有一個狀況可以反轉緬甸國軍,就是高層的分裂。高級將領們有無可能拒絕總司令敏昂萊所選擇的災難性道路?例如政變;質疑過去改革開放 10 年來,軍隊是否具備與時具進的智慧?或如鎖國時期般,軍隊真的一直都無懈可擊?
分裂還是團結
全民盟組織的民間政府(CRPH)近期已分別與卡倫民族聯盟(Karen National Union )和克欽獨立軍(Kachin Independence Arm)進行視訊會議。
卡倫民族聯盟與卡倫民族解放軍(Karen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成立於緬甸建國初期 1949 年,是緬甸最古老的少數民族武裝組織,持續與緬甸中央政府交火,直到 2015 年簽訂停火協議。而克欽獨立軍是火力最強大的武裝組織之一,在 2011 年因密松大壩爭議,與中央政府再起戰火。
上週末,卡倫民族解放軍以武力保護抗議者進行不合作運動;近年來持續與緬甸國軍在撣邦交火,未簽署停火協議的德昂民族解放軍(Ta'ang National Liberation Army),也與抗議民眾站在一起。
CRPH 的國際關係官 Htin Lin Aung 在 Facebook 上貼文:「參與不合作運動的警察或軍人如身陷危險,請前往最近的少數民族武裝團體避難,我們將承擔你們的安全責任。」
卡倫民族聯盟秘書長 Pado Saw Ta Do Mu 在 3 月 7 日表示,他們已準備好庇護參與不合作運動的公務員與軍警人員。
3 月 8 日在克欽邦首府密支那的抗議中,儘管修女下跪請求維安部隊不要鎮壓,但還是有兩名民眾在天主教堂前遭槍擊身亡,分別是 60 歲的 U Cho Ta 與 23 歲的 Ko Zin Min。https://reurl.cc/ZQZoeA
針對死亡事件,克欽獨立軍的新聞官呼籲緬甸國軍停止暴力鎮壓,軍事力量的不斷擴大,對人民不利,也對整個國家不利,國軍必須對傷亡負全部責任。
而各地在上週末舉辦悼念犧牲者的集會,民眾手持蠟燭卻任由燭淚滴落。不痛嗎?或許從 2 月 1 日以來的這一切,更痛。
在集會上,佛教僧侶與印度教僧侶持燭同坐。
我呆看著照片許久,兩個我最熟悉的外國文化,印度與緬甸。緬文讀者留言:「所有宗教的基礎,都是愛」。
有時候努力很久,狀況依舊沒有好轉,是否繼續堅持下去,最終都回到信仰,不一定是宗教信仰,可以只是單純的信念,對人與周遭事物的關切與同理。
書寫與旅行緬甸 6 年,曾經用腳走過,用筆寫過,我這個緬文很爛的外國人,就是無法轉身就走。過去我也為緬甸從未停歇的內戰衝突,感到沮喪;被問到「佛教極端主義」時,總是回答很爛。
過去 10 年的改革開放,緬甸並沒有成為一個完整的聯邦國家,外界的刺激與國際接軌是原因之一,每個緬甸人、特定緬甸民族與某個宗教信徒,都更具備自己的獨立性與定位,衝突也隨之增加。
緬甸佛教極端主義份子對穆斯林的暴力,緬甸軍頭與少數民族武裝組織數十年的衝突,看似緬甸更分裂了,但軍事強人以粗暴的政變,保護自身利益,卻讓緬甸人民團結了起來,超越民族與宗教信仰。
因為在成為宗教信徒,緬甸民族與緬甸人之前,我們都先是個「人」,因為對身為「人」的信念,所以團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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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簡介:無法被定義的斜槓,讀者、旅行者與寫作者。往來島國台灣、印度半島與緬甸黃金之土。印度承載了我的智性與喜悅,緬甸反映了黑暗與小我。旅行與書寫,都無法停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