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似斷未斷,新常態都變舊,全世界都在重整秩序,文化藝術界又是如何適應?不少藝術家、創作人先後將現有作品數碼化,把現場演出轉為「線上看」版本,讓觀眾足不出戶都能維持觀賞體驗;然而,除了呈現形式上的改動,疫情對於創作本身可有其他影響?例如近年非常流行的跨地域文化交流,在全球交通短暫斷裂下,又可如何轉型?在本地表演場地重開無期下,取消節目不計其數,其中一個是由港台兩地藝術家共製的作品《身體活》,就似乎能夠為前述問題提供參考,啟發討論。

2019年,來自香港及台灣的兩位舞蹈藝術家王榮祿(阿祿)及陳武康(武康)展開名為《身體活》的研習計劃,詰問有關「技藝的琢磨與傳承」,思考「新與舊的絕對性與相對性」。按照原訂部署,2020年2月及5月分別進行兩次駐地交流,緊接在港首演,但其後全球疫情爆發,推倒全盤計劃;直至同年8月,創作團隊再度碰頭,嘗試安排在去月11月及今年1月重啟駐地交流,並將公演日期延至2月;結果再次讓人失望,團隊接受現實取消演出,這是《身體活》的命運,也是不少演藝同行過去一年工作的縮影。

本來面對面的親身交流,因為疫情化為烏有,阿祿、武康,以及分別來自港台兩地的設計師只能透過網絡「見面」,說來無奈,但是武康不失豁達:「(過去)面對面是因為有錢,或藝術家的任性,很浪漫;雖然(今次)不同,但仍然可以。」親身交流可以移師網上進行,那麼現場演出也將走上數碼化、錄像化之路嗎?他們卻不是這樣想,阿祿直言不太傾向透過網絡觀賞演出,「這個關乎經驗,在劇場的空間,(透過)網絡的方式,觀者不能得到同這種感覺,所以比較抗拒。」武康則從技術層面分析,「線上不是我們的戰場,有許多語言我們不認識」,其他還有成本問題等等。

呈現方式早有共識,創作內涵才是更大挑戰,《身體活》其中一個核心命題是有關藝術家在創作過程中面對的迷思和空白,由初始想像一步一步煉成最終成品的過程中,堅持、妥協、保留、放棄到底是如何發生,其中一個最原先的構思是,除了阿祿、武康兩位舞者,包括伍宇烈、曾睿琁及劉曉江等多位設計師都會現身舞台,疫情卻讓意念無法完整實踐,事關在隔離措施下,本身在台灣已有其他工作安排的武康及燈光設計師睿琁,都無法花上以倍計的時間來港。

回想當時處境,阿祿坦言選擇不多,「要麼取消、要麼改變形式」,也許創作和表達就是藝術家的天性,團隊迅速決定繼續製作步伐,迎難而上,最根本,同時亦最激烈的變化,就是將《身體活》轉化成一個「獨舞」作品,本來一起共舞的武康進一步闡述,「在原來的過程當中,本來就有想說如何不一定要去圍繞在『編舞者想要做什麼』,進一步來說,怎麼樣可以開放讓設計師們投入,或者讓設計的概念成為促發舞蹈的關係呢?」,於是乎「獨舞者」阿祿在舞台上的存在,絕對不僅僅是透過其身體、動作去抒發一己情感、表達個人想法,他更加是服裝、燈光、聲音等劇場設計的載體,引用武康的用語:「阿祿是on behalf of大家。」

以「獨舞」來定義《身體活》,也許都太狹窄,首先,雖然台上只有阿祿一人,舞者自然是他,同時舞台上的服裝、燈光、聲音,以至煙機,全部都是由他獨力操作、控制、調校,屬於設計師的實時延伸,因此舞者只是其中一重身份;其次,舞蹈也只是舞台元素之一,阿祿、武康關心的並不是身體及動作本身,而是身體及動作與服裝、燈光、聲音等劇場元素的關係、互動及連繫,「我們就是拋了一個問題給設計師們,就問他們想要帶什麼東西進來這個production,然後他們就會說說他們的想法⋯⋯他們並不是依附在創作者的想法,然後輔助,這是一直以來的權力關係,但是其實設計師們也可以說:『我想讓你這樣這樣』。」

兜過幾個圈,不論是呈現方式,抑或是創作內涵,《身體活》都經歷了翻天覆地的轉變,疫情並無撲熄眾人熱情,反而讓團隊在局限下想得更多、更遠、更闊,以致成就了今天的這個模樣,《身體活》本來2月初在牛池灣文娛中心和觀眾見面,可是疫情之下,政府表演場地依然重門深鎖,經過了長達九個月的延遲、改期,考慮到前景仍不明朗,團隊無奈取消演出,只能留在排練室中進行概念整合及分享,並為持續進化作好準備。

日前有幸參與其中一場分享,並在具備「台、燈、聲、衫」等劇場配置下看過個別段落,親身體會到《身體活》的過人之處:首先,以劇場創作為方法去探索劇場本質,這種著重知性的作品近年來在本地劇場並不常見;其次,在疫情新常態下,我們與表演藝術的距離拉得很遠,能夠返回排練室並細味各類劇場魔法,進而勾起種種關於劇場的思考,此時此情,此等機會實在可貴,因此絕對希望《身體活》很快有機會在劇場同觀眾好好見面,同時更加期待作品如何一直發展下去,與時並進。

 

(本文為立場新聞 x 不加鎖舞踊館《身體活》的合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