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
有一個工作,取消了。
其實,我可以選擇不取消,只要答應對方的要求,類似這樣:「在講座裡,如要表達政治訴求,要注意一下。」對方非常客氣溫和,盛意拳拳。
其實,在那個關於寫作的講座,我並沒有打算談政治。可是,我非常不願意答應對方這種要求。
因為我不想生活在這樣的世界:每個人都在要求其他人「不要談政治」,也要求自己「不要談政治」。非常溫柔的要求,就像提醒他人天冷了要加衣那樣。那是一種善意。最初,這些要求發生在辦公室,然後,發生在業主和租客之間,不久,發生在商店旳售貨員和顧客之間,接著,發生在餐廳的侍應和食客之間,後來,發生在入境處職員和旅客之間⋯⋯因為懼怕,沒有人知道,紅線在那裡,為了消除恐懼,紛紛為自己綑上一圈又一圈的紅線,直至每個人都成了綁匪,同時是被綁架的人,城巿終於變得,非常安全。
我用了一個夜,弄清自己的心意。最初,我很想,把自己按捺,完成早已答應的工作,我不喜歡未完成的感覺。我想,已經答應了的工作,就沉著氣完成。我又想,是不是我反應過度,反正,不過是,不去做一件我根本沒有打算做的事,罷了。但,次天清晨,發現,生命很短暫,我不想勉強自己。我知道,要讓自己變得「不正常」是非常容易的事。在高壓之下,只要一點點善待就令人容易感恩。例如,對一個自由工作者來說,如果你想要接工作,那麼,就答應一些額外條件。那看來甚至不像下跪。但我清楚地知道,如果要以內在的不正常去維持表面運作如常,最後,就會帶來巨大的崩壞。
我知道,自己再也無法在這裡正常地生活,即使這些年來,我最渴望的是,回家,安穩過活如初地正常。
於是我取消了那個工作。心裡不是沒有愧疚。對方既然如此充滿誠意,我為什麼要做這個不負責任的壞人,可是,我也知道,有時為了維持自己的尊嚴,不妨扮演一個壞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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