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常(之二)
當我告訴安排講座的中間人,因為無法保證能達到他們的要求,請他們換另一位講者後。中間人的回覆是:「我們明白和尊重你的意願,不勉強。其實 XX(舉行講座單位的負責人)真的很有心,半年前已開始聯絡和安排。因為機構的背景,才會有那樣的顧慮。希望 XX 沒事啦。我們會低調處理這件事。」
我知道應該把這件事放下,專注寫一篇拖欠的稿、書稿的校對,閱讀同學作品然後寫上意見,但,這件事卡在我腦裡。
對我來說,無論是安排講座的中間人,或舉行講座的單位,都是朋友,或,至少是同路人。或許是我們處事的方式不一樣。正如,在大是大非之前,有些人直率地拒絕,有些人則暗渡陳倉,有些人陽奉陰違,沒有絕對的對和錯。
我不知道,要如何,或是否可以,在這裡生活下去。
我不知道,對中間人(以及中介機構)來說,是不是,每個人都應該如此 — 答應不亂講話,反正只是一件小事。畢竟,維持正常生活才最重要,如此,中間機構才可以繼續營運,或,作為自由工作者的我才能如常接工作,活下去。
可是,在我能力範圍內,我希望可以表裡如一地過活。不過,如果要表裡如一,可能就得犧牲一些正常生活裡的東西:工作和熟悉的朋友,或長遠而言的生活方式。
讀到上一篇的留言,那些表示支持的留言,部分也令我感到驚訝,例如他們說,這是風骨,或堅持。但我來說,這只是正常人有的正常反應。原來,我眼中的正常,很可能並不正常。
有時候,人依戀一片土地,其實是因為住在上面的人,某種共同的價值,密不可分的關係。可是,許多重大或細微不能察覺的事,都在偷偷地改變,就像一種我要拒絕的顏色,在毛衣的纖維之間暈染開來,而人和人之間相連的原是無法斷絕的綿線,我怎麼能在他人都已改變的同時,而不被改變?除非我是一座孤島,或我不是人。
中間人的句子,禮貌而觸目驚心,意思是:「那機構充滿誠意,早在半年前已預約和安排好了,只是因為擔心才叫你不要亂講話,可是你不願意,現在,很可能被你而弄得雞毛鴨血了。」
我知道這是我的功課。因為這課題如此熟悉:包含某種情緒勒索在其中的要求,令我感到罪疚。
以往有許多次,我都因為想要逃避這種罪疚感,得到對方的接納,一再滿足對方的要求,直至我變得不再像我自己,失去了所有尊嚴和價值感。以往,只要有人令我產生這種罪疚感,我便會僵立在原地,不懂得反應,除了壓抑著怒意配合對方,無計可施。可是,我已受了太多教訓,現在當我嗅到這種勒索的氣味,就知道要先遠離案發現場,讓自己冷靜,先恢復血液循環,再好好思量。
每個人都是帶著背負多年的情結,投入更大的社會的亂流裡,再經歷一遍自己的死結。如果可以死結理順,就可以走到更遠的地方。
這不是第一次有人要求我不要談政治。我不知道以後的自己會不會改變態度,或變成哪一個樣子。此刻把字寫在這裡,是為了作一個記號,為將來的自己一旦迷路,就有返回的線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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