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霸氣哥」曾建峯】

八十年代,已故的陳百強先生有一首金曲,叫《幾分鐘的約會》,那是地下鐵(舊稱)剛開通時,少男少女在這時麾產物下生出一抹綺麗的遐想……

「地下鐵碰著她……」

如果,當年地下鐵的開通,是象徵香港人無遠弗屆的自由想像,是連接現代社會的一條高速通道……

如果,當年我們最大的不幸,只是在地下鐵遇見女神 / 男神而不敢搭訕……那,已經是我們最大的幸福。

香港人曾經擁有的最大幸福,曾經。

今天,剛去荔枝角探訪長毛。

首先,荔枝角收押所本身就是「地下鐵」也無法直達的化外之地。由荔枝角港鐵站出發,你仍得步行六七八分鐘,也沒有任何巴士站在附近……它的存在,本身就宣示:你無法以任何方法快速到達。

這或許就是它蓄意宣告世人的警示。

然後,就讓我形容一下荔枝角收押所的情況。首先,你必須知道收押犯的編號,到達時,你必須填寫探訪人資料及健康申報表(因為疫情)等共三份文件,交付有關人員,然後獲編派輪候號碼,等候叫號,這時你必須清空身上一切物件於儲物櫃,除了一張身分証及「探監紙」,接著,你還須經過兩重關卡,而每次也須核對你的身分証與尊容,然後,須安靜等候指示。

如果當中,你有任何閃失,或令有關人員認為你不配合指示,都有可能令你探訪時間被拖延,甚至取消。

而如果你有物品交付在囚者,還須另外排隊。

每每,等候時間也是一小時「起錶」。
也因為,荔枝角收押所已近「人滿之患」。

我去過荔枝角探快必,亦去過赤柱探傑斯,相比之下,荔枝角非常陳舊亦狹小,數十人被擠於細小角落等候叫喊號碼……此刻,人的所有意義就只化成那一組編號,無論對於在囚者或家屬,那無疑更像一個監獄。

一個刻意告訴你,你只能期望以最低標準生存的地方。

大抵,古今中外,監獄最可怕之處,除了剝奪你的自由,其實也剝奪你的意志與尊嚴:無論在囚者或探訪者,你只能以人生最低標準,去「等候發落」。

在等候之時,我遇見了邵家臻與張超雄,亦見到人力成員。

我不知道,「他鄉遇故知」是否能準確描繪這種狀況,畢竟,荔枝角於我的確是一個如火星般的「他鄉」,而「故知」就是手足,那種陌生中的親切,是肯定的。

當我知道,邵、張要探訪 AY 楊岳橋,人力成員要探訪的是快必,那種親切更溢於言表。

(而後來我發現,區議員林兆彬亦去探望「第二代美國隊長」,那種感覺更形強烈)

相對於懲教署有關人員的流水作業式操作,那種強烈反差更是詭異。

經過重重關卡,終於,我們得以進入探訪室。

由於之前已探望快必與傑斯,我知道那情況之緊逼,只有十五分鐘,於是便一頭栽進長毛那一格窗……一直在聽取囚室內另一端之囑咐。

長毛表示,相對上一次入獄,已經是七年前……這個年紀,他已感到辛苦……但他還惦念同樣身處牢獄的岑子杰,他還惦念在牆外的陳晧桓……

說著說著,未幾,回頭一望,赫然發現,原來另一邊,也有著 AY 與快必……

我不由自主,轉身望向另一方,就在忖度有關人員會否干涉一刻,我卻已站起身,走向 AY 的窗前,舉起拳頭,AY 看到我,亦作出示意,而同時,我瞄到隔鄰的快必,同樣作出相同的舉動,他亦同樣回應……

這一刻,世界又從區隔中,回歸一個融合的整體。

先前懲教署加諸我們的一切規條、阻隔,彷彿都已溶掉。

「被困在動物園的老虎,還是不是老虎?」此時於我已不是命題。在園內看我們,我們彷彿是自由,但園內一切,才是鼓動我們走下去的動力。反之,在園外的我們,必須誠惶誠恐,不比你們更有自由……

如果一獄一世界,在園內牆內的人,有自己的世界,面對來探訪的人,又有另一種世界……那麼,在面對突如其來出現在面前的人,又何嘗不是戲劇界裡所說的「突破第四面牆」?

於此,我發現,一切人為的阻隔,都不比心靈的跳躍更能撼動人心,無論「牆裡牆外」。那一刻的相遇雖是傷感,卻更燃燒彼此的輕狂。

生命的兩極性,或多極性,盡在此。

自由,亦在此。

而我亦曾想像,當我們香港人都被關在園內 / 牆內,而我們卻從未曾如此樂觀過。

雖然,那曾經象徵自由的「地下鐵」,已變成今日的「港鐵」。

那「十五分鐘的約會」,好像比陳百強「幾分鐘的約會」更長久,但當年那「幾分鐘」無疑是自由選擇。

而 8.31 也是那幾分鐘的事。

當「地下」,變成「港」。
而我們更走向「地下」。

通古今無懼處順逆
粹日月足以變天地

時不予我,我隨己心
圍牆再高,高不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