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在倫敦東北方的諾福郡(Norfolk),應該怎樣形容?這個地方歷史悠久,曾經有羅馬人駐紮碉堡,相對民風比較膘悍,有一支遠近聞名的諾域治足球隊(Norwich City)。我覺得諾福郡像英國的赤柱,如果倫敦是港島,而倫敦的西敏寺是中環。

You see what I mean ,我想不需要再詳細解釋這個八九成準確的譬喻。

英國的民風處處是不同的。正如中國蘇杭的女子與嗜食火鍋的川辣妹有異,而湖南姑娘,據說也與南京和北京的不一樣。

諾福的英國女孩,許多年前我曾經略交過手。她名叫 Philippa,是我讀的寄宿學校附近的一家女子 Grammar School 的領袖生。

那一年我們學校舉行 ball。Philippa 的女校應邀前來。我們在學校的 canteen 相識。她一頭棕色短髪,告訴我喜歡打網球。她是第一個向我表達奧運會不應該分性別的女中豪傑。那時候我覺得荒謬。

Philippa 的父親在諾福郡做警司,母親離婚,與一個砌磚的工匠同居。Philippa 每個月回到她父親住的諾域治(Norwich)探望。她還是 Norwich City 足球隊的忠實球迷。

聽了這種種嗜好,我略一皺眉頭。她問:What’s wrong? 我說沒有關係。

Philippa 對於我比較 aggressive,因為她說想與亞洲男孩子做朋友。我記得在一個周末,我先去倫敦探望親戚,然後與她相約在 Liverpool Street 車站,她與我一起乘火車回鄉。

火車向東北方向行走。她開始在火車裡介紹諾福郡的一切,包括英皇喬治五世逝世的 Sandringham Palace。

她帶我去她的家。她做警司的父親 Frank,對於亞洲人比較冷漠。當他知道我來自香港便告訴我,他在香港有一兩個英國警司好朋友。那天 Frank 盡地主之宜,駕車到 Sandringham 帶我參觀。父女講到喬治五世,發生了一點爭論:Philippa 強調反對皇室的存在,她認為這座皇宮就是皇室不勞而獲、坐擁民脂民膏的反映。而父親 Frank 卻是很堅定的保守主義者。他一面說:如果沒有皇室和他代表的一切,你這位香港來的同學也不會來到英國讀書。

我隱約明白他們父女的代溝,但不便表達,也不知說甚麼好。Frank 帶我們到酒吧吃普通的英國餐:Steak and kidney pie 、薯仔和一小碟青豆。Frank 叫了一杯酒,不斷追問我:不再是英國屬土了,你們香港人懷念英女皇嗎?我看見 Philippa 用眼睛瞪著我。我說,Yes,然後感到 Philippa 在桌底下踢了我一腳。

回到她家裡,Philippa 與我在客房裡長談。她說不喜歡父親,不只因為政治立場,因為他先有外遇而拋棄了家庭。說到激動處,她緊握拳頭,猛地擂在牆壁上,說了一句 Fuck。

那是我第一次聽到一個鬼妹在我面前爆粗。Above all,我知道我不太成熟的政見令她感到失望,隱隱地,我覺得她不可能與我發展下去。

回到學校之後,我們電郵和通過電話,以後她告訴我考到了諾福郡的 East Anglia 大學讀文學,她首選修女性主義,包括十八世紀末的 Jane Austen,一直到維多利亞時代的 Lady Browning,然後她想研究 The Suffragette,即女性平權投票運動與一百年女性文學的關係。

最後一次,在倫敦見到她,她主動擁抱了我,我見到她似目泛淚光。

疫情期間,我在家中看 Netflix,見到最新的一集《The Crown》。英女皇在肯雅蜜月期間,聽到她父親在 Sandringham Palace 逝世的消息,片中的皇宮大門,正是多年前 Frank 帶着我們參觀時走進去的地方。這時我想起 Philippa 想起她那夜猛擊的一拳。她今日在哪裏呢?不知道會不會成為哈里王子和 Meghan 的國際後援會 Norfolk 郡分會的總幹事?而在 Netflix 片集的銀幕上,桑定咸皇宮的牆堞依舊,那邊正在 lockdown 。有太多事情,過了二十年,我們才會真正的明白:政治、友誼、以及在政治和友誼之間,那一株過早在太多的夾縫中從無機會成長而夭折的情愛的萌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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