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何俊輝】

李國威翻譯及導演(馮蔚衡合導) 的香港話劇團瘋狂喜劇《玩轉婚前身後事》,是翻譯自以色列劇作家 Hanoch Levin 所寫的 《A Winter Funeral》,若要於看此劇時得到樂趣、啟發而非感到大惑不解或劇情無聊,便須以看寓言故事的心態去看劇中所有人與事,勿用看寫實劇的心態質疑台上發生的一切是否合情理。

《玩》劇寫中年單身漢喇沙(陳嬌飾) 的母親病逝,他便聽從母親臨終前吩咐要找親戚們出席喪禮,怎料表姨一家剛巧搞婚禮偏婚禮時間跟喪禮重叠,堅拒去喪禮的他們竟瘋狂逃避着喇沙的竭力追蹤,由以色列逃避到西藏再空降歐洲某國……

婚禮在一日內便會舉行,表姨一家逃到外國不會錯過婚禮嗎?親戚們走了很遠很遠才游說和脅持喇沙去參加婚禮(放棄喪禮),為何不早在以色列就游說和脅持?全劇祇見喇沙和親戚們徒步走、爬山,那場空降屋頂戲又似是用降落傘,為何他們的追與逃皆沒坐過飛機卻能走得那麼遠?……無法在現實中發生的情理不通事於《玩》劇數之不盡,要理解劇中所有事情的意義及角色的言行動機,方法是把此劇當作是一齣結合了公路電影風格的寓言戲來看,台上呈現的一切皆為象徵或比喻。公路電影,特色是透過角色們歷經了一大段旅程去將旅程比喻為人生旅程,旅程中發生的一切事就像個橫切面般令人更容易看到角色們的人生態度(包括做人的優點或缺點) 及聯想到這些態度跟某些社會現象有何關連,換言之就算旅途事誇張得無法於現實發生,編劇都可以用面對旅途事的人所抱持的態度去反映現實的某些事。

以《玩》劇為例,為逃避喪禮而盲目逃亡很可能連親戚們本來要搞的婚禮也搞不成(劇中婚禮如期舉行,是因後來親戚們做了件「為求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事,以及他們經歷的時間經誇張化的戲劇處理),編劇顯然要諷刺現實中某些為求達到目的便放棄理性(如不顧及後果)去做瘋狂事的人,觀眾可以輕易聯想到香港當權者為了向更位高權重的當權者交抗疫/政治功課,便胡亂進行各種沒科學根據、會危害生命、搞到民不聊生的抗疫措施;親戚們太遲游說喇沙導致要靠脅持他去解決困境,就像現實中許多人總不斷拖延著問題而非立即去解決問題,於是問題帶出的破壞力便愈滾愈大,要以一些很不妥當的方法去收拾殘局,如香港當權者當初不立即收回逃犯修訂條例及正視警察暴力,於是事件便滾大成大批民主派人士被捕及中共全面管治香港,香港觀眾看到台上的突然脅持戲時該會感到突兀或荒謬得好笑,但回想起來並聯想到香港的現況就難免感到心痛。

沒坐飛機當然不能在極短時間內既跨國又攀山,台上兜轉傾斜的山路佈景加全劇聚焦眾角色長途拔涉地前行、爬山爬屋頂及冒雨冒風雪,編導顯然要呈現一份靠坐飛機呈現不到的堅毅精神,而選擇到西藏遇見修練中的沙僧(吳家良飾),則似反映世上很多人總為賺錢、有私心或要妥協的事而活,卻忽略了心靈上的需要、靜下來的時間或對人生作出反思,可見此劇不但帶出喇沙及親戚們有着為私利去做蠢事、不顧後果等做人的負面之處,亦透過他們的奇異旅程帶出一些有助人生活得更好的做人優點,讓觀眾借鏡。邱廷輝飾演的吉伯利教授鍥而不捨地要喇沙返回喪禮現場,編導和演員都幽默地將此角色的譖氣囉唆變成笑料,但觀眾笑後又會喜歡這角色有能分清對/錯的頭腦,比起祇有堅毅精神但做人愚昧、不懂分對/錯與輕/重的喇沙及其親戚們更值得尊敬。

喇沙及親戚們於旅途中屢次遇上兩個喜歡跑步和鼓勵其他人去跑的阿伯(歐陽駿飾的羅神與潘泰銘飾的烈佬,二人在造型上比台詞提及的年紀年輕,見證跑步有助防衰老),二人全情投入地做着自己喜歡做的事情,無疑比為了婚禮/喪禮的責任而捱着身不由己的追趕/逃避旅程,心情暢快得多,筆者尤其喜歡其中一位阿伯猝死後而另一位阿伯指「若他不是常跑步便會短命十年,他已賺了十年的命」(大致意思) ,那份對生命的豁達跟其他為婚禮、喪禮而執著的角色產生鮮明對比,其後導演更安排了一副棺材給阿伯以挖苦喇沙太聽從(執著)媽媽的話而連棺材也未準備給她。巧合是新郎的爸爸(高翰文飾的巴巴拉根) 與新娘的爸爸(余翰廷飾的拉菽) 亦於旅途中猝死,深刻活現的是人生往往有很多難以預料的事情會發生,既然難以預料就更加要想清楚自己走怎樣的人生路才快樂,而非像喇沙般被媽媽的執著牽著鼻子走或像親戚們般總盲目被喇沙追逐。至於巴巴拉根的妻子(陳煦莉飾的素姬)與拉菽的妻子(黃慧慈飾的莎伊)於丈夫死後都好像將丈夫拋諸腦後,腦海中仍祇有婚禮,便深刻地諷刺人與人之間的感情變得淡薄,往往源於人的心迷失而忽略真正重要的東西。

喇沙追趕而親戚們逃/避的場面,視覺效果上挺像一班玩捉迷藏的小朋友,有趣是綜觀全劇便會感到玩遊戲色彩非常濃烈,首先是服裝造型設計像演兒童劇般浮誇,臨終的阿嗲(郭靜雯飾,喇沙的媽媽)出場時竟一頭紫色鬈髮,而莎伊則於全劇戴着髮卷演出,最驚喜是貼上鬍子和換上全新髮型的邱廷輝,於演技(尤其說話語氣的改變)配合下確難認出演吉伯利教授的是他;喇沙將不斷敲門變成打拍子,以及眾角色忽然以屁股為題材唱出《籮柚之歌》,都似頑皮的小朋友以音樂玩遊戲;邱加希替眾演員設計出似蚯蚓鑽洞的形體動作及各種步行、玩耍的有趣姿勢(如幕後工作人員拿起風扇而眾角色撐傘扮在野外面對暴風雨,扮的姿勢便似個好玩的遊戲),令人覺得許多劇場畫面都像一班小朋友在幼稚園遊戲室開派對。新郎、新娘的兩位爸爸之死,帶出天使森森(李頊珩飾,筆者偏覺得這角色的造型像死神) 要二人放屁以作為已離開陽間的儀式,這個像頑皮遊戲的儀式使觀眾邊笑邊感到唏噓,並於看時看後能引發腦袋對生與死的各種課題作出思考。

從角色心態和演員的演技處理來看,就更加見到導演、演員是將劇中所有成年角色變成待人處事時思想未成熟的小朋友,十分切合眾角色好像不用返工似的(吉伯利教授除外),以及巴巴拉根所說的「我好似完全未生活過,仲係細路!」(意思大概是:沒有成長及從成年人的歷練中追尋/享受到人生的意義)。現實生活中總有大量口不對心的偽善人或圓滑人,《玩》劇的劇本寫法是把成年角色們所戴的假面具全部除掉,讓看來幼稚得像小朋友的人性缺點、陰暗面赤裸裸地流露出來,以達到一針見血的喜劇諷刺效果,劇中便有一場喇沙享受婚禮並除掉兩個面具的戲,見他將「寧願追逐愛情而不想再為喪母承受沉重壓力」的內心揭露出來。

劇中最吸引筆者的是兩個喜歡鬥氣的「小女孩」,莎伊堅決不作婚禮延期以遷就更重要的喪禮,那種不識大體、不懂尊重死者的態度確像巴巴拉根口中的「完全未生活過,仲係細路」,而導演刻意安排了一個有點像擂台的場面,讓執著婚禮的莎伊與執著喪禮的喇沙作敵對的言語交鋒,台詞聽起來則像一個小女孩不斷為某件事跟弟弟鬥嘴,死也不遷就弟弟。當莎伊每次提及其女兒菲菲(陳卉蕾飾)要結婚時,新郎波波(蔡溥泰飾)的媽媽素姫總鬥嘴地補充「波波都要結婚」,精警的「怕洩底」心態刻劃除了像家庭主婦外,也像玩遊戲怕輸的小女孩。

看完 《玩》劇返家看電視新聞,又要面對一個總要跟市民鬥氣的幼稚政權……

演出團體:香港話劇團
演出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演出場次:13/3/2021

作者簡介:

國際演藝評論家協會(香港分會)會員。影/劇評人,熱愛各種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