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認為科技公司的高層是罪犯,但覺得他們是反英雄 勃勃野心沾染了愚蠢、貪婪、天真。"

《切莫為惡:科技巨頭如何背叛創建初衷和人民》Rana Faroohar, P 53 

金融時報的專欄作家Faroohar 女士在寫這段話時,應該以為這些名詞只是形容一種心理狀態。但對2017年2月底在舊金山市中心艾美酒店看者執行長Travis Kalanick在地上邊打滾、邊大叫"我到底怎麼了?"的Uber高管來說,可不是這麼一回事。當Kalanick知道他和車上認出自己的自家司機對嗆的影片被媒體曝光,馬上變熱議新聞,讓Uber的醜聞又多一件時(彼時Uber還陷在被離職員工Susan Fowler發文指控袒護性騷和性別歧視引起的軒然大波還有遭到谷歌旗下自駕車公司Waymo控告的陰影中),他真的徹底崩潰,只能不停在地上打滾 (不只在知道影片曝光的當下,連當天晚上到高官家繼續開會研商對策時他一樣繼續表演打滾,邊喊我是爛人,我是爛人)。但這個可笑而愚蠢的畫面正是源自於他誇張的野心、貪婪和天真,而他旋風式的爬上神壇,又在接連不停的爭議中最後被大股東發動政變下台這一切,都被紐約時報科技新聞記者Mike Issac神氣活現寫進了書中。當然跟者Mike Issac的妙筆去探索Kalanick大起大落的人生不只是因為這其中很有戲,而是因為Uber是在新科技巨頭光鮮亮麗的表象下,帶給人類社會的負面影響多於創新的典型例子。除了已經為人熟知的Uber經營型態和各地政府監管規則的衝突外,Kalanick為求不顧一切的擴張在公司內部催生出的扭曲職場文化、不擇手段的打擊對手和頻頻遊走法律邊緣的行事風格才是真正值得讀者深思的。因為這些乖張的行為和創新、帶給人類美好生活根本一點關係都沒有,大部分也不是什麼創造性毀滅過程中必定伴隨的陣痛。說穿了就是以新科技之名成就執行長個人的事業野心罷了。那麼這一切到底是怎麼開始的呢?

 在創立Uber之前,Kalanick曾經創立過兩家科技公司:Scour 和Red Swoosh。兩家都是和網路搜尋並下載內容有關的網路技術公司。第一家不幸因為牽涉到版權問題和出資人隨之背叛而倒閉,第二家則是歷經波折後幸運地賣給了同行巨頭Akamai Technologies。Kalanick個人也入袋兩百萬美元,他便在舊金山的高級公寓買了一房,當作給新創事業圈的人聚會、交換想法的地方。他自己也開始投資一些新創公司,以幫年輕執行長出謀劃策的「資金牧羊人」自居,並在自己命名為「即興公寓」(JamPad)的房間裡,遇到真正設想出Uber這個商業模式的Garret Camp,一位早期社交網路StumbleUpon(在2007年以7500萬美元賣給ebay)的創建者。創業成功的Garret Camp一直為在舊金山晚上出門跑趴結束或是要續攤時常常叫不到計程車而惱火,他試過各種方法來解決但都不滿意,終於在他去看《007首部曲:皇家夜總會》注意到螢幕上的Jame Bond一邊駕車、一邊刻意秀出手機螢幕中車子在GPS地圖上前進的小亮點時,他知道剛剛問世、配有Wi-Fi連線和加速度感測器,未來還會加上GPS功能的iPhone,已經滿足了在地圖上定位的三大要素。以後就不必在那邊整晚打電話叫車了! 只要有個app 可以代勞!!!

 Kalanick也很喜歡Camp的點子,於是在兩人仔細討論,讓Camp放棄養車隊和車庫的想法後,兩人決定正式著手創辦Uber,經過一小段時期讓自告奮勇應徵的26歲年輕人Ryan Graves 擔任不成功的執行長職位後,Kalanick趁機奪取掌控權,一同意接任執行長後就堅持提高持股,握有超過半數股票,因為他認為領導人對公司走向有決定權是很重要的。於是Kalanick展開了和計程車業根深蒂固的壟斷力量對抗,還必須在激烈競爭的創投世界與對手一較高下。

 Uber是以瘋狂的速度開始攻城掠地。首先由年輕的實習生擔任城市開拓人(city launcher),到Uber落地的城市盡可能的聯絡當地黑頭車和禮車服務的司機,免費提供、內建有Uber app的iphone (在發源地舊金山還曾和美國電話電報公司一次購買幾千隻iPhone來發放)。然後提供司機載客每周達到一定數量的高額獎金與給乘客的搭乘折扣來盡快讓雙方都有誘因捨棄傳統的計程車服務。之後又把司機註冊的方式盡可能簡化,透過外部公司Hireease進行背景審查,平均不到三十六小時就能完成,和傳統計程車司機透過指紋審查要花幾個星期相比非常迅速也不要求做指紋審查。這樣的模式的確讓使用人數和次數快速成長但也開始遇到當地監管單位的稽查。

 Uber應對的方法則是多管齊下,大膽強悍而充滿爭議: (1) 2010年舊金山交通局的官員上門要給當時還叫UberCab的Uber禁止令,警告它再營業每趟車程得面臨最高五千美元罰款時,Kalanick直接以"不要理它”回應擔心的同事詢問,只是悄悄的把UberCab中的Cab拿掉,繼續營業。(2) 2015年紐約市長白思豪揚言給路上的Uber車輛數目設上限,Uber便給紐約的Uber app多一個選項:「白思豪的Uber」。點進去會發現地圖上的車輛變少了,等候時間變成平常的5到6倍。接者用戶被邀請「採取行動」,app裡面有個按鍵,按下去就可寄出一封Uber事先寫好的信件,直接寄到市長和議員的信箱。結果是市長辦公室接到幾千封不滿的來信抗議禁令。白思豪最後擱置此案。(3) 直接到現場對監管單位發動聲勢浩大的抗議,但曾被發現抗議群眾拿者號稱各裝有一千份請願書的九個箱子裡面都是裝礦泉水或是由Uber員工扮成抗議群眾。(4)花大錢遊說。Uber曾聘請歐巴馬總統的資深顧問David Plouffe擔任頭號說客。之後也隨者公司規模日漸擴大,已經在全美44州聘僱將近400位領薪遊說人員。遊說的成果就是很少議員追究Uber的雇傭責任,Uber可以把所有司機都當作契約工,不必負擔失業稅、保險和醫療等員工福利。(5)當議員考慮要設定車輛上限或是要求司機的指紋審查時,Kalanick會下令當地負責人威脅要暫停或是完全停止營運。

 Uber的內部營運隨規模的擴大一樣問題開始層出不窮,但在擴張至上的企業文化下都被置之不理。Kalanick是擺明了鼓勵員工在組織內靠鬥爭、爭搶與一味追求成長的方式往上爬,最關鍵的就是對於公司內部高額搭乘補貼的爭奪,因為只要能多爭取到給乘客、司機的補貼,擴張的速度就快,滿足Kalanick的期望。還有公司員工為了擴大司機規模,想出租賃汽車給信用不佳、無法辦車貸的人,但條件是拿到車的人必須馬上開始開Uber。這個乍看很有創意的方案卻帶來以下幾個惡劣的後果:(1)組賃方案開始後安全事故激增,因為這個方案引來有性侵或是超速事故的肇事者加入。(2)車商給這些社會邊緣人的組賃方案比較昂貴,司機為了賺錢,只好日夜不停開車,到了歸還車輛時,車況已經比一開始惡化很多,每輛車帶給Uber的損失遠超過當初的預估。(3)背負者高額租金的司機其實本質上是在做一份打零工的工作,只是陷入一個高工時、低收入的陷阱在租金還清前還沒有退出的選擇。

 其次內部始終沒有建立好的人力資源制度,Kalanick對HR只當成網羅大量新人才、速速辭退不適任者的工具,而不是用來留住、管理Uber長期員工的管道。管理方面的指導和訓練完全被漠視。幾千個(近萬)的全職員工的職場生涯只靠寥寥幾個人照顧。在這樣的狀況底下,只要有能力讓公司急速擴長的主管便可以囂張跋扈、為所欲為。於是在Uber的東南亞辦公室變成狂歡溫床,酒精與古柯鹼司空見慣。紐約辦公室則是充斥大男人主義、性別歧視、言語或人身攻擊,聖保羅辦公室也不遑多讓,還加上主管睡部屬的醜聞。這樣的不當一回事最後終於因為離職女工程師Susan Flower上網發文揭露HR多次袒護性騷的主管、歧視女性員工和內部管理的一團混亂與鼓勵惡性鬥爭而重傷Uber的形象。

 然而Uber的問題還不只是這些,在對待合作夥伴、和對手競爭和處理重大意外事件等問題上也充斥者鋌而走險的非正當手段。最經典也大膽的例子就是在蘋果新執行長庫克上任後,在2014年初推出的新版iOS阻斷了外界取得iphone身分識別碼(IMEI)的權限。這個更新對Uber來說是個超級壞消息,因為中國的詐騙份子喜歡拿偷來的iPhone開假帳號、註冊Uber。如果被Uber安全團隊發現並封鎖,只要清除手機中的資料另開帳號就可,並可一再重複。Uber花了好幾個月建立這個識別碼的資料庫,把已經有Uber帳號的iphone 一一列表追蹤。現在政策一變就行不通了。Uber只好求助於一家叫做InAuth的科技公司,只要在Uber的app 置入一小段程式碼,InAuth就能查出iPhone身分碼。但這樣做是公然違反蘋果的用戶隱私規定。在2014年底蘋果的App Store 主管看到有駭客貼文說破解了Uber app 發現InAuth的秘密程式庫。

於是蘋果開始駁回Uber內建在iOS app裡的指紋招數。在苦思解藥無方後,一位曾在蘋果工作過的工程師想出了用「地理圍籬」(geofencing)來瞞騙蘋果:也就是利用手機內的GPS和IP位址得知用戶位置。所以Uber工程師把app設定成只要用戶在灣區或是蘋果庫比蒂諾總部附近使用Uber app,為了按下手機指紋要求個資的InAuth程式庫就不會啟動。結果這個詭計很快被蘋果一個不在加州的審核人員發現,蘋果app store 的負責人Eddy Cue氣得馬上約見Kalanick並向庫克報告,在他親赴蘋果總部說明、並保證不再犯後事情才獲得解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