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崛起之關鍵為何?─美中關係(3)
作者:陳華夫
中歐領導人於2020/12/30日正式完成了經歷近7年漫長談判的《中歐全面投資協定》,中國對歐盟開放金融保險、健康醫療、資訊服務及汽車與航空運輸等產業,並同意提供投資權益保障,取消長年以來中國對外資設定的障礙──如強迫技術移轉、外資持股限制、國營事業保護與國家補貼等,也同意強化勞工人權保護、改善勞動生產條件,以符合國際勞工組織規範。這些都是美國與中國長年投資談判無法獲得的。中國最終是要與歐盟簽訂更具深度與廣度的「自由貿易協定」(FTA),以突破美國的經貿封鎖。(見《中歐全面投資協定》背後的大國博奕》)
於是,現今的世界競爭態勢已變成老二中國與老三「歐盟」結合,對抗老大美國。如此的老三「外交博奕」策略符合老三「歐盟」的利益;因為老三「歐盟」若保持中立,或結盟老大美國,則等老大美國收拾完老二中國後,老三「歐盟」就只能束手就擒,坐以待斃了。拜登總統上任後高調宣布「美國回來了」,領導世界,集結西方,圍堵中國崛起。但中美歐之間的三角博奕是基於議題的靈活變換,而非陣營化的冷戰對立。(見集結「西方」:戰略三角關係,還是冷戰再版?)
雖然,2020年末,中國得到「區域全面經濟夥伴協定」(RCEP)與《中歐全面投資協定》的有利加持,但「拉納•米特」(Rana Mitter)教授認為中國的崛起,基本上仍遭受美國領軍的世界民主國家陣線所圍堵。
牛津大學中國研究中心主任「拉納•米特」(Rana Mitter)教授是費正清(John King Fairbank)、史景遷(Jonathan Dermot Spence)之後西方「新一代中國通」,西方新一代中國抗戰史研究權威。他最近在《外交事務》雜誌2021年1/2月號發布了的專文「中國想要的世界─權力將如何重塑中國的野心」(The World China Wants─How Power Will—and Won’t—Reshape Chinese Ambitions)。
米特教授此篇文章分析極為精緻、深入且有創意。它探討的主題是:中國強大崛起的關鍵為何?中國的崛起為何遭受美國領軍的世界民主國家陣線所圍堵?中國崛起世界之合理目標為何?及中國應修正「鷹派」的戰狼姿態,俾能以「仁義之師」,敦親睦鄰,以德服人。
米特教授極為詳細的解說,中國強大崛起的關鍵是在「ACGT」的組合力量─即(1)「威權主義─A」(Authoritarianism):中國共產黨希望加強對中國社會的控制;(2)「消費主義─C」(Consumerism):鼓勵國內外消費主義;(3)「全球野心」(Global ambitions):擴大其全球影響力;和(4)「技術」(Technology):開發和出口中國自己的先進技術。這些與DNA中的核苷酸鹼基相同的縮寫─A、C、G、T─之合併重組的強大力量,形成了中國現代的政治身份(Poltical identity)和重塑世界秩序(World order)的態度。(按:「ACGT」衍生自DNA的4個 鹼基─A (Adenine)、C (Cytosine)、 G(Guanine)、及T(Thymine)見拙文美國mRNA、英國牛津、中國「克爾來福」(CoronaVac)新冠疫苗─科技與智慧(18))
米特教授認為中國崛起成為世界老二的關鍵密碼是「A、C、G、T」,他詳細解釋:A)「威權主義」:自從2008年全球金融危機以來,中國領導人明確提出了威權統治體制,並以此作為最終目的。中國堅持這是一種「精英主義制」─即中國社會從黨的有效領導中,所獲得的好處,足以彌補民眾無法民主選舉之不足。2020年初,發生COVID-19疫情,由於黨國無法處理不受歡迎的信息,危機加劇,但稍後,自上而下的強制性的抑制了新冠病毒,而加強了國內的「威權主義」。
C)「消費主義」:中國一直在盡力避免重蹈前蘇聯無法滿足國內消費需求的致命傷。在過去的四十年中,中國的革命已成為一場消費者革命,建設了一個龐大電子支付,無現金的消費市場,在線購買激發了諸如電子商務平台阿里巴巴的光棍節之類的場合—世界上最大的消費盛會,在2019年售出了380億美元的商品。中國消費的繁榮發展令西方和亞洲的國家受益,迎來了數百萬中國奢侈品,旅遊服務和高等教育的購買者。
G)「全球野心」:然而,從中國控制的希臘戰略要地比雷埃夫斯港到中國吉布提的海軍基地,再到在全球範圍內推廣5G技術,習近平的中國已經將國際野心與經濟,軍事和技術力量相結合,以實現真正的全球影響力。習近平在2017年第十九屆全國代表大會上的講話中宣布,中國將毫不動搖地接近世界事務的“中心舞台”。
T)「技術」:在技術領域,中國在過去的二十年中,經濟增長與大量研究投入相結合,成為地球上最具創新的國家之一。中國開發的新技術不僅增強了中國的軍事實力,還增加了新的消費產品,同時還建立了監控國家社會的大數據。中國令人印象深刻的技術能力是其向世界提供服務的最具吸引力的部分。
中國獨特強大的「ACGT」組合力量是舉世無雙。印度,日本,俄羅斯和東南亞國家聯盟不能取代中國在亞洲的影響力。迄今為止,中國是該地區最大的強權,這使其有能力進而統治世界。但是,中國現行的「威權主義」體制不透明,及其專斷獨行的戰狼對抗姿態,刺激了周邊地區和全球的敵意。相對的,民主的美國贏得了亞洲的大多數地區(中國和朝鮮除外)的信任和同盟。
然而,米特教授最具洞識的發現是,中國崛起的「ACGT」的強大力量並非憑空蹦出,而是衍生自一系列歷史框架,中國領導人重新詮釋這些歷史框架,轉換成重大的外交決策方針。換句話說,中國在21世紀的崛起,很多來自對20世紀歷史的重新詮釋;近年來,知名的中國學者(如嚴學通和白同東等)主張以先驗的儒家觀點來詮釋世界秩序(World order)。西方觀察家經常將中國國際外交行為定性為純粹的「現實主義」(按:西方分析家將「政治現實主義者」稱為「鷹派」)。但是,與所有國家一樣,中國希望其國際外交行為應被理解為普世的「道德普遍主義」。當中國領導人使用諸如「仁」之類的儒家術語時(意思是「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以「道德主義」的語言來表達國家的利益和行為。隨著中國的崛起,影響力日增,對傳統道德的援引,越加頻繁。中國領導人將全球化價值觀融入現代化儒家思想,而強調「道德」和「共同的未來」的同時,貶低諸如社會等級制度信仰之類的自由儒家價值觀。
從根本上講,中國強調「道德」的願景,支持了另一個雄心壯志;也就是,中國希望將自己定位為全球南方國家的領導人。早在冷戰時期,中國與惡毒的資本主義西方國家與僵化的蘇聯,形成鮮明對比,試圖將自己描繪成第三世界的擁護者,中國不僅將自己視為1945年二戰後新秩序的守護者,還認定自己為「後殖民世界」反帝國主義的繼承者。
但是米特教授澆了中國一盆冷水,中國領導人如何詮釋中國的力量與地位,並不能決定世界如何看待中國。中國「ACGT」模式裡的「威權主義」,日益遭到詬病。例如,2013年,中國領導人就“一帶一路”倡議帶給受援國的商業和技術利益進行了宣傳。一些西方觀察家甚至戲稱其為「中國的馬歇爾計劃」。不管它的潛在好處是什麼,中國「威權主義」的專制主義都不會輕易贏得全世界的友誼。隨著“一帶一路”倡議的傳播,對中國經濟和政治影響的擔憂也將隨之而來。在柬埔寨等非民主客戶國,中國的抵制可能較少,但在肯尼亞和讚比亞等國,議會和媒體可以辯論中國的介入,公眾對中國及制度更有抵制的可能與公開敵對。
對西方世界升高的敵意,米特教授極具洞見的說,許多西方國家在「反中」之外,並沒有清楚探討,中國崛起在本國和世界範圍內的合理目標為何?中國是一個強大的國家,擁有世界第二大經濟體。不能期望如此的中國強權按照西方的條件參與世界秩序(World order)的競爭,尤其這些西方競爭對手的弱點─如新冠疫情氾濫失控與5G基建設落後─都自己失敗造成的。批評「華為」也許是有道理的,但是中國5G基建技術對許多國家因為並無替代方案,是有吸引力的。批評中國擴大其在「聯合國」的影響力的目的是為了降低對中國壓制人權的批評,也許有道理,但事實上,是美國自己多方面退群「聯合國」,才擴大了中國在「聯合國」的影響力。
米特教授認為自2020年初以來,中國的「戰狼」外交政策,效果並不理想,其關鍵的原因,並非美國或全球其他競爭對手的敵意。而是中國的「威權主義」專制體制,它刺激了世界敵對的情緒,而阻礙中國重塑世界秩序(World order)。
米特教授極具創意的建議中國發展一個較溫和,不對抗的中國特色「威權主義」─即本世紀的頭十年(2000─2010年),中國所大力提倡的調查新聞文化(investigative journalism)、不斷壯大的公民社會(civil society)、以及非常活躍的社交媒體(social media)。這些全部加總起來,即使是在一個完全沒有「民主」的情況下,也是一個不斷擴大的公共領域(public sphere)。雖然「中國共產黨」可能無法變成「自由民主黨」,但這並不意味著它就無法回到2000─2010年的軌跡,而在2012年之前的,溫和的中國「威權主義」,對中國國內與世界都不會那麼刺眼與惹人生厭。
於是,米特教授認為中國崛起世界之合理目標如下面4點:
(1)尊重國家主權;(2)經濟發展,並強調可再生能源;(3)適合中國的經濟需求的「一帶一路」(BRI)倡議體系的擴展和整合;(4)以中國規範為主導的全球技術格局。
包含這4點的中國世界秩序(World order)版本雖然缺少了對民主的追求,但可說是對現存「自由主義」國際秩序之另類可持續替代版本。
針對米特教授所謂的中國崛起之強大的舉世無雙「ACGT」組合力量,「美國對外關係委員會」的中國研究員朱利安•格維茲(Julian Gewirtz)有不同的看法。他在《外交事務》雜誌2020年11/12月號號發布了的專文「中國認為美國正在輸─美國必須證明中國是錯的」(China Thinks America Is Losing─Washington Must Show Beijing It’s Wrong)說:「華盛頓需要一項中國戰略,不僅要準確評估中國的能力和野心,還要充分考慮中國領導人對川普總統作為的看法。該戰略必須認清中國並非強大到無懈可擊,以致,美國完全可以製定有效的戰略,成功壓制中國嚴厲的挑釁。但為此,華盛頓必先要推翻中國領導人關於美國的看法─即美國正墜入衰落的深淵。」
格維茲是在極力消毒「美國衰落論」,然而,近來流行的「美國衰落論」並非空穴來風,2020/3月,美國新冠疫情失控及川普總統的「讓美國再次偉大」的美中貿易戰,國力折損嚴重,我近日詳細解析了美國霸權邁向衰落的政治原因(見拙文美國霸權邁向衰落的真相?─美中關係(2)),及美國霸權邁向衰落的經濟原因(見拙文美國製造業相對中國大幅衰落的真相─美中經濟(1),及大選與疫情下美國經濟衰退之真相─美中經濟(2)),讀者可以參考。
歷史總是驚人的諷刺,此前流行的是「中國崩潰論」(見拙文世界主流「反中」觀點的背後真相─美中關係(1)),如今流行的是「美國衰落論」。而「中國崩潰論」喊了幾十年,中國不僅沒有崩潰,米特教授還稱中國是舉世無雙的「ACGT」強大。至於,「美國衰落論」的下場究竟如何?歷史也會作最後的裁判。
《美國專家論中國崛起的關鍵——中國公司:下一個超級大國的崛起如何挑戰美國和世界》(CHINA INC: How the Rise of the Next Superpower Challenges America and the World)作者: [美]費曉聞(Ted C.Fishman),2007年。[摘要:美國新聞記者泰德·費曉聞描繪了一幅生動的中國宏觀發展之畫卷,采訪了大量中國、美國和歐洲的工人、經理以及高管,迫使讀者深刻反省,而重新何思考美國的前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