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疫之年,每个国家都在用自己所挑选(捐赠)的疫苗,决定你未来将看见的世界。」

端传媒记者 李易安 发自台北

2020年3月11日,立陶宛人在维尔纽斯举行游行﹐纪念从苏联独立 30 周年。
2020年3月11日,立陶宛人在维尔纽斯举行游行﹐纪念从苏联独立 30 周年。摄:Petras Malukas/AFP via Getty Images

5 月 22 日,立陶宛政府突然宣布,将会捐赠两万剂 COVID-19 疫苗给台湾,而立陶宛外交部长兰斯伯格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则在推特上提及援助原因:“热爱自由的人,本就应该守望相助。”

消息曝光之后,立刻在台湾的社群媒体引起了一波洗版风潮:除了惊喜和感谢文之外,还出现了几篇“科普文章”,向网民介绍立陶宛这个国家。

有些台湾网民,涌向了兰斯伯格斯的脸书页面,用刚学会的“Ačiū”(立陶宛语的“谢谢”)向其致谢;有些人则试图寻找立陶宛制的产品,想“用新台币将立陶宛商品下架”,却发现台湾找得到的立陶宛商品寥寥可数,只有几款啤酒和巧克力食品。不过,这阵“立陶宛旋风”,其实也道出了一个事实:近期对台湾释放出不少友好信号的立陶宛,是一个台湾人并不熟悉的国家。

无独有偶,立陶宛的经济及创新部长雅莫内特(Ausrine Armonaite),也同步在推特上宣布,立陶宛政府已修改法令,允许立陶宛在“没有邦交的地区”设立商务代表处,并直接提及:“距离在台湾设立商务办事处的目标,又更进一步了”。

对此,台湾外交部表达了高度欢迎的立场,并指台湾“一向秉持开放且务实的态度,与全世界理念相近伙伴保持往来互动,并寻求强化双方实质合作关系的机会”;而北京则重申,中方坚决反对建交国,与台湾进行任何形式的官方往来、互设代表处,并指“任何在国际上制造『两个中国』或『一中一台』的图谋都不会得逞”。

2019年:立陶宛“转向”的关键时刻

事实上,立陶宛对台湾的友好,早在 2019 年便有迹可循——当年 8 月,立陶宛国会的外交委员会副主席,就曾率领其他八位议员访台,而参访团成员不只来自立陶宛,也有拉脱维亚的议员。

到了 2020 年 4 月,亦即 COVID-19 疫情正在欧洲爆发之际,当时的立陶宛外交部长还曾去电 WHO,要求让台湾参与国际公卫体系。

同年 6 月,台湾驻拉脱维亚的代表,在当时仍为在野党的“祖国联盟-立陶宛基督民主党”(Homeland Union – Lithuanian Christian Democrats,以下简称“祖基党”)的邀请之下前往立陶宛国会演讲,分享台湾应对疫情的经验,也开了台湾代表在该国议会演讲的先例。

这场演讲的背景脉络,其实是立陶宛即将于该年 10 月进行国会大选,因此政界各方都在进行竞选工作,而面对台湾议题、香港实施国安法的立场,就是竞选各方的辩论主题之一。

在此背景之下,当时仍未担任外交部长的兰斯伯格斯,也曾以祖基党主席的身份,于 6 月在报纸上发表一篇措辞强烈、标题为《选边站的时候到了》的社论;他在文章开头用了两个段落,洋洋洒洒地细数中国的“罪状”,并谴责北京对香港抗争运动的镇压,甚至将中国的行为,和俄国近年的扩张行动相提并论。

兰斯伯格斯在文章最后,亦提出了五项呼吁,包括:立陶宛退出“中国与中东欧 17+1 合作机制”、支持台湾受国际承认、要求欧盟和北约在对北京的立场上统一阵线、拒绝和华为等供应商合作发展 5G 网路,以及对香港人提供政治庇护。

2021年3月17日,立陶宛外交部长兰斯伯格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在柏林与德国外交部长会谈后向媒体发表讲话。

2021年3月17日,立陶宛外交部长兰斯伯格斯(Gabrielius Landsbergis)在柏林与德国外交部长会谈后向媒体发表讲话。摄:Hannibal Hanschke/Pool /AFP via Getty Images

立陶宛国会还赶在大选之前,便成立了“立陶宛-台湾论坛”(Lithuania-Taiwan Forum),目的是促进双方在科学、经济、文化上的交流,并在民主、人权和民族自决的议题上支持台湾。

祖基党后来在大选中拿下最多席次,并和“自由运动”(Liberal Movement)、“自由党”(Freedom Party)联合组成中间偏右的执政联盟;而兰斯伯格斯,则在当选之后出任外交部长。

新政府上任后,便开始推动“以价值理念为根基的外交政策”,并在政策纲要之中,明确表明将支持在白罗斯、台湾追求自由的人们。到了 2021 年的 3 月,立陶宛首次传出有意在台设立代表处的消息,而台湾主流社会,也是在此时第一次感受到了立陶宛的友善信号。

令不少人好奇的是,立陶宛这个在两岸知名度都不算高的国家,究竟为何会成为台湾的最新盟友呢?

立陶宛历史:挥之不去的“俄罗斯因素”

为了回答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必须回顾立陶宛的历史,以及在该国历史中挥之不去的“俄罗斯因素”。

位于波罗的海畔的立陶宛,人口略少于 300 万人,经常和北边的爱沙尼亚、拉脱维亚,一起被人合称为“波罗的海三国”;回顾历史,今日被不少人视为“小国”的立陶宛,其实曾经是一个颇重要的地缘政治行为者。

它曾于 14 世纪和波兰组成联盟,后来又在 16 世纪和波兰合并、形成“波兰-立陶宛王政共和国”,由拥有土地的贵族掌握大权,领土也比今日宽阔许多,远及今日的乌克兰和白罗斯等地;直到 1795 年被俄国、奥地利、普鲁士瓜分亡国之前,波兰-立陶宛都是一个能和俄罗斯、日耳曼民族相抗衡的中型国家。

然而波兰-立陶宛亡国之后,今日立陶宛所在的区域,便落入了俄国的手中,一直要到 1918 年,才终于在一战的混乱局面之中独立建国。然而刚建国的立陶宛犹如强褓中的婴孩,只能夹在德国、波兰和俄国之间勉强生存,最后仍在二战期间被并入苏联,并在莫斯科的压力之下,不情愿地生活了半世纪,直到 1990 年才再次复国,成为波罗的海地区第一个脱离苏联的国家。

时至今日,他们对于苏联(或者说,俄罗斯人)长达半世纪的“占领”依然怀恨在心,而这种长期生活在俄罗斯人阴影底下的历史记忆,也都仍在形塑着立陶宛的外交政策。其中最显著的例子,即是立陶宛在脱离苏联之后,便大幅往“西方”靠拢,相继加入了北约和欧盟,同时也惯常以“自由民主”作为号召,对抗苏联、俄罗斯所代表的“威权专制”。

不过这种对俄罗斯的排拒与恨意,也不是立陶宛独有,另外两个波罗的海国家(爱沙尼亚和拉脱维亚),也都有类似的现象,而且这种“恨意”,有时甚至是日常可见的。

比方说,波罗的海三国至今仍有为数不少的俄裔人口,而他们在苏联解体之后,也突然成为新国家里的弱势族群,遭攻击、杀害的事件时有所闻。此外,这三个国家的首都,也都找得到各自的“占领博物馆”,陈列着“苏联占领时期的压迫史”,以及这三个国家追寻自由、脱离苏联的斗争过程。

“俄罗斯因素”在立陶宛对外政策中的角色,也可以从立陶宛捐赠疫苗的对象看出——事实上,台湾并不是立陶宛捐赠疫苗的唯一对象;早在今年五月,立陶宛便曾宣布捐赠疫苗给乌克兰、乔治亚,以及摩尔多瓦。

为什么是这三个国家呢?

关注东欧、高加索地区和俄国局势的读者,大概不难看出来这三个国家的共同点:它们都曾经是苏联的一部分,今日也刚好全都和俄国存在“紧张关系”或领土争议。

2018年3月1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支持者于在塞瓦斯托波尔举行集会庆祝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四周年。

2018年3月14日,俄罗斯总统普京的支持者于在塞瓦斯托波尔举行集会庆祝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四周年。摄:Yuri Kadobnov/AFP via Getty Images

以乌克兰为例,原本属于乌克兰的克里米亚,于 2014 年遭俄罗斯并吞;而文化、历史上较亲俄的乌克兰东部地区,也在同一年陷入动荡,落入俄罗斯的掌控之中。截至今日,俄罗斯对克里米亚的并吞都仍未受西方国家承认,而乌克兰东部的争端也尚未落幕;今年四月时,乌俄双方甚至还曾在边境集结重兵,差点再次点燃战火

乔治亚和俄罗斯的龃龉,则源自苏联解体之时:位于乔治亚北部的南奥塞提亚(South Ossetia)和阿布哈兹(Abkhazia),在苏联解体之后,便相继脱离乔治亚“独立建国”,而乔治亚后来也在 2008 年,和在南奥塞提亚和阿布哈兹背后支持的俄罗斯发生战争。

至于摩尔多瓦和俄罗斯的争议,也同样和苏联脱不了关系:位在罗马尼亚东边的摩尔多瓦,语言文化基本与罗马尼亚的东北部相近,但它的东部地区,却在苏联时期涌入了大量俄罗斯人。

当苏联即将瓦解、而摩尔多瓦也在酝酿独立之际,住在摩尔多瓦东部的俄罗斯人也开始感到不安:他们深怕摩尔多瓦在脱离苏联之后,会选择和罗马尼亚合并,进而让俄裔人口成为弱势族群,因此干脆先发制人,先一步从摩尔多瓦独立出来,辗转成立了“德涅斯特河沿岸摩尔达维亚共和国”(一般简称“德左”,也就是“德涅斯特河左岸”之意)。

直到今日,这个“德左”同样未受主流国际社会承认,也依然是俄罗斯的势力范围、有俄军驻守;根据 2006 年举行的公投,“德左”竟有 97% 左右的居民主张加入俄罗斯。

循此,立陶宛之所以会捐疫苗给这三个国家,最主要的原因,其实就是它们在国际地缘政治之中,都站在俄罗斯的对立面。

中国,逐渐显影的“国家威胁”

不过,立陶宛这种以俄罗斯为主要假想敌的想像,在近年却逐渐有了变化,而这个变化,也在立陶宛官方每年发布的《国家威胁评估报告》中一览无遗。

2019 年一月,立陶宛在《国家威胁评估报告》中,除了依照惯例,将立陶宛念兹在兹的“头号敌人”俄罗斯列入之外,也明文提及“俄国正在提升与中国的合作”,并指“俄罗斯在受到西方制裁之后,可以从北京方面获得因为制裁而无法取得的科技”。

这是一个相当重要的陈述——因为这段话,将中国这个原本遥远的强权,和立陶宛自己的“首要敌人”俄罗斯连结在了一起,也是立陶宛首次在这份年度报告中,明确将中国视为“国安威胁”。

到了 2020 年,立陶宛的年度《国家威胁评估报告》中,“中国”占据了更大篇幅,报告甚至详列了中国透过招聘网站、在立陶宛吸收间谍的方法,并更新了中国在香港、新疆、南海的高压举动,而不再只是 2019 年版中相对粗略、概括,而且仍以俄罗斯为主角的陈述。

2021 年,立陶宛的《国家威胁评估报告》又近一步增加了关于中国的论述,并批评北京正在“利用疫情带来的机会,透过疫苗外交、医疗援助等方式,在全球各地增加自己的影响力”。

现在回看,立陶宛的这种转向、以及近期对中国渐增的敌意,反映了几件事情。

首先,中国的外交策略,经常会和各国地方上的政治议程、历史脉络交缠在一起——以立陶宛的案例来说,该国起初就是因为自身与俄罗斯的恩怨情仇,而将中国也一并视为国安威胁。

然而更值得注意的是,在立陶宛的论述之中,中国带来的威胁感,近来已经逐渐不再只是“俄罗斯威胁”的“附属品”和“助力”而已,而是愈来愈成为“威胁本身”。

而这种中国逐渐变成威胁主角的现象,其原因可能有两个。

第一个原因,建立在较抽象的价值观之上:现代的立陶宛,是一个 1990 年才从苏联独立出来的国家,自由、反共、反威权,一直就是这个国家仰赖的立国精神。

关于这点,Živilė Kriščiūnė 这位智库成员于 2020 年 5 月的投书,便进行了很好的总结——她在文章中指出,“所有波罗的海国家都心知肚明,在争取自由的斗争之中,即便只是象征性的动作,都具有非常重要的意义;而这也不是第一次,立陶宛成为带头的领头羊。”

事实上,立陶宛和其他波罗的海国家,确实就是教科书等级的民主运动案例。 1989 年,当东欧剧变、苏联岌岌可危之际,受苏联控制的波罗的海人民,便曾发起一次大规模的和平示威,由人民手牵手串起人龙,一路从立陶宛延伸至爱沙尼亚,后被称为“波罗的海之路”(Baltic Way);2004 年台湾的“手牵手护台湾”,以及 2019 年的“香港之路”,便都是受“波罗的海之路”启发的产物。

2019年8月23日,立陶宛维尔纽斯的市民参加支持香港之路的人链活动。

2019年8月23日,立陶宛维尔纽斯的市民参加支持香港之路的人链活动。摄:Petras Malukas/AFP via Getty Images

此外,立陶宛在历史上,也经常是受迫害群体的避风港,举凡犹太人、沙俄时期的俄国政治和宗教难民,一直到现代的俄国异议人士,都曾在立陶宛落脚避难;这些种种,都让立陶宛人经常以“自由堡垒”的角色自居——而这种“对自由的追寻”,也就是立陶宛和台湾交往、退出中国主导的“17+1合作机制”的论述之一。

第二个原因则较为实际:立陶宛为了对抗俄罗斯近期的扩张,只能进一步向西方的盟友靠拢,而包括欧盟、美国在内的盟友,近期对中国的态度也确实渐趋强硬,因而加深了立陶宛对北京的对抗。

有些学者近来也认为,中国与中东欧的“17+1合作机制”,其实就是中方用来分化欧盟的手段;若以立陶宛于 2019 年初在《国家威胁评估报告》里将中国视为威胁的时间点来看,其正好也呼应了美国于 2018 年开始推行“印太战略”、明确将中国视为“威胁”的动态。

果然,2021 年 2 月举办的“17+1合作”线上虚拟峰会,便让北京脸上无光:尽管习近平亲自出席了峰会,但会议依然因为立陶宛的退出而成为“16+1”峰会,而其他波罗的海国家,以及保加利亚、罗马尼亚等国,也都降低了与会官员的层级。

有些论者也指出,从 2012 年开始的“17+1合作机制”,并没有让立陶宛获得实际利益;再换个角度来谈,立陶宛之所以能理直气壮地对北京叫板,其中一个重要原因,其实就是立陶宛在经济、贸易上,本来就不怎么依赖中国。

因此,立陶宛捐赠疫苗给台湾的行动,也再一次确立了立陶宛将“中国威胁”提上议程、和“俄罗斯威胁”并置看待的转向,同时也反映了欧盟、北约近几年来,对中国转趋强硬的态度。

“立陶宛转向”的国内因素

立陶宛政府很有可能是在扮演领头羊的角色、测试风向,同时带动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的外交政策改变。

伦敦大学学院斯拉夫与东欧研究所博士生陈品谕

有些人则将立陶宛的友台举动,放在其国内政治的“左右框架”中看待,认为立陶宛选举之后右派上台,也加剧了往台湾靠拢的态势。

不过值得注意的是,“左右”有时未必是分析欧洲各国对外关系的有效框架,比方说,虽然立陶宛现在的右派政府“亲台疑中”,但如果把场景移到匈牙利,右翼立场/民族主义却会表现为“疑欧亲俄/中”的路线。

此外,长期关注波罗的海地区、目前为伦敦大学学院斯拉夫与东欧研究所博士生的陈品谕,在接受端传媒采访时亦指出,立陶宛的前一届内阁,其实是由中间派和中间偏左政党联合组阁、算得上是“左右共治”,而且从执政末期,就已经开始增加对中国的批判力道,因此新政府的友台路线,其实某程度上,也是延续、强化了前届政府的政策;真正的关键,主要还是波罗的海三国,整体而言增加了对中国的戒心。

“来自中国的威胁,在过去两年以来,其实已经是波罗的海三国共同关切的焦点,并不是只有在立陶宛才出现的现象。”陈品谕举例,爱沙尼亚才刚在去年夏天,无预警地将中国外交官秘密驱逐出境,反映了两国官方关系降温的趋势。

“整体而言,由于地缘关系及历史因素,波罗的海三国的政府、民众和媒体,更能具体感受来自俄罗斯这个恶邻的威胁。”

不过陈品谕也提醒,波罗的海三国对于俄罗斯的强烈敌意,未必就会转化成对北京的戒心,有时还是不得不在国家利益和意识形态两者中做出权衡——比方说,拉脱维亚对俄罗斯贸易依存度相对高一些,而中国的广大市场亦有强烈吸引力,可以分散对俄罗斯依赖的风险。

此外,立陶宛人民对于中国的“威胁”,也未必如官方论述那样警觉:根据皮尤研究中心于 2019 年所做的民调,立陶宛有 45 % 的受访者对中国抱有好感,高于没有好感的 33 %;而介于 18-29 岁、没有经历过苏联统治的年轻族群,更有将近 6 成对中国抱有好感。

“因此立陶宛政府,很有可能是在扮演领头羊的角色、测试风向,同时带动拉脱维亚、爱沙尼亚的外交政策改变。”陈品谕如此分析。

2021年6月15日,台湾新北,随着新冠状病毒的国内病例和死亡人数激增,当局开始了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

2021年6月15日,台湾新北,随着新冠状病毒的国内病例和死亡人数激增,当局开始了大规模疫苗接种计划。摄:Ceng Shou Yi/NurPhoto via Getty Images

立陶宛捐疫苗,对台湾有什么意义?

值得一提的是,立陶宛对台湾捐赠疫苗之际,台湾在野党和部分民众,正好也在批评“台湾购买的疫苗无法到货,只能靠美国、日本捐赠取得”,因而让台湾“沦为疫苗乞丐”。

而立陶宛捐赠疫苗的消息,起初也引起了类似的回响。有些网民甚至指出,其他受立陶宛捐助的国家,人均收入都只有台湾的十分之一,但台湾却跟着这些国家一起成了立陶宛的援助对象。

然而,换个角度来看,在大疫年代里,疫苗的转赠、取得,早就已经是高度政治化的过程——其既是地缘政治运作角力的场域,也是区分敌我亲疏的象征性行动。比方说,中国目前在欧洲的疫苗援助对象,有白俄罗斯、匈牙利以及塞尔维亚,基本都是对北京相对友好的国家;而欧盟推出的疫苗护照,却没有承认中国疫苗的有效性。

在上个世纪的冷战时期,将各个阵营隔开的也许是围墙、是“铁幕”,但在新冷战阴影笼罩的大疫年代里,这个界线却成了疫苗厂牌——而且这个界线,今日是直接打入人体的,也是更加切身、更加难以摆脱的身体政治。

就此而言,恰恰是立陶宛这样一个人均 GDP 略逊台湾、与台湾实力接近的国家,对台湾捐赠疫苗,也才显得更有政治意义:因为那不像是强者对弱者、富国对穷国的“施舍”,而更像是理念接近的盟友之间的“守望相助”。

换言之,立陶宛捐疫苗给台湾的例子,其实也隐隐反驳了在野党的“疫苗乞丐”批评论述,同时也更加彰显了,疫苗的订购与配置,不只是单纯的商业交易和国力问题而已,它同时还是地缘政治的划界行动,并再次彰显了台湾在世界体系中的艰难处境。

如果再回顾台湾近期的“外交成果”,我们也能发现,去年与台湾互设代表处的索马利兰,以及原本打算设立“台湾办公室”的盖亚那,其实和立陶宛也都有相似之处:它们都是区域里的中小型国家,可以代替强权大国加深与台湾的合作,也都因为特殊的历史、政经因素,而成为台湾突破外交困境的意外入口。

此外,这三个国家刚好就平均分散在非洲、南美洲和欧洲三个区域,或许也反映了台湾在外交策略上的整体规划,以及台湾和世界交往的新模式。

究竟,在索马利兰、盖亚那,以及这次的立陶宛之后,谁会是下一个向台湾递出橄榄枝的国家呢?在这个过程中,世界会不会进一步朝着中美对立的两极体系迈进?而疫苗和疫情,是否会继续在地缘政治中扮演催化的角色呢?在全球疫情仍未到头、疫苗供给依然吃紧的眼下,这些问题只能留待时间检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