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认为读书是极隐私的事。书架比内衣抽屉更紧要,书单则大约等于一个人灵魂的投影 —— 因而除专业学习外,请别人开书单实在是世界上一等一的荒谬事,想依葫芦画瓢地治那没有脑子的病。所以我的豆瓣简介是:

“ 露胸为自由,读书乃隐私。”

我只在豆瓣上标记影视,不标记图书;自己另建了一个 excel 来记我的想读、买了没读、读过。当然,这么做的另一个原因在于:依赖一个受管控的平台来保存自己紧要的东西是愚蠢的,你不能一辈子只在同一家菜单越来越短的店里吃饭。

我是这么麻烦操作的:每次在豆瓣看到什么有趣的书,不点 “想读”,而是截图、发截图到电脑、回头统一录入 excel。看完电影倒是方便,打开豆瓣爽快评分。操作早就习惯了,但还是很需要 justify 这个麻烦,需要想清楚为什么书在我看来就是远比电影私密得多。大致三点答案:

其一,对我来说书更重要。

其二,影视行业的生产模式决定了它比书更大众(大众传播的大众,mass);技术、资本门槛高,产量有限,存量缺乏时效性;评判标准比较明确,个人口味偏离较小,沧海遗珠概率小;因此一年值得看的片单是较清晰的,跟着看就行了 —— 但书完全不是如此。

其三,书本的解读、书本之间的勾连更开放,自然更私人;我既想保持这种趣味的私人性,也不希望自己建立勾连的过程受僵化分类标准或黑箱推荐算法的影响。

所以 “露胸为自由,读书乃隐私” 里,前一自由是 “我可以骚你不可以扰”,性骚扰不可能被 justify;后一隐私是划定个人边界,被问书单对我来说是一种智识骚扰,我有权拒绝哪怕好意的窥探。

Fran Lebowitz in Pretend it’s a city

但在作为隐私之外,读书无疑也是有公共性的 —— 且我认为读书的公共性在今天更需要我们捍卫。

最直接就是要对抗共同文本的丧失。书本从公共生活撤回少数私人趣味(或更准确地,被赶出、被挤出)的结果是,现在填充了日常时间、公共场域、集体意识的是短视频这样的成瘾垃圾。文字与视频不光是媒介之分,更是信息、记忆、情绪、思考能力、道德观念容量的区别。一句应该变成 cliché 的评论是:“抖音的竞争对手不是快手,不是微信,而是你的工作、学习、亲友”—— 我恨不能在这句后面再加上脑容量以及人类文明成果。

“好吃推荐”、“好物推荐”、“好猫推荐”、“好国推荐” 泛滥,“好书推荐” 稀缺。以外表为例,从个人穿搭到明星外貌,有层出不穷的指南教学、点评指摘、过度指摘、对过度指摘的反抗、对这一反抗的辩驳、对辩驳过程的嘲讽…… 我不是说这些讨论意义,而是精神层面的远更惊人的贫瘠、砍伐和倒退,正被淹没在只有小回音的大寂静里。

不过,哀怨感叹书被弃如敝履是一种误导的口吻,好像书、电影、微博、抖音是一个货架上的商品,被看得见或看不见的大手挪来挪去,而并没有真实的人在参与似的。

捍卫读书的公共性,在此刻与任何斗争、任何生意一样需要争夺声量。

因而视书为高度隐私如我,也该在保护自留地的同时,像 “露胸为自由” 通过主动宣示自己身体的所有权那样,更积极袒露地捍卫书之公共性。前述书远比电影私密的三点理由,略改写便可成为书远比电影更需要公共展示的三点理由:

其一,对我来说书更重要。

其二,影视行业已几乎被工业统一、被资本占领,而写书更依靠个人、回报难匹付出、好书或成遗珠,更需要读者支持。

其三,书本的解读、书本之间的勾连更开放,自然更私人 —— 但这种私人性是安全、乃至无可突破的,第一千个哈姆雷特只寄生于第一千个读者存在,投入了时间心力的阅读所获甚至不在读者显性的意识里,而存在于生命的沟壑、生活的缝隙。

写这篇短文,因为明天(4.23)是世界读书与版权日。从隐私 - 公共的维度来看,版权也包含这矛盾的两端, 用排他来保障创作者利益是其 “私”,最终不为束之高阁而为激励知识生产是其 “公”。

便趁此时分享一些隐私,四月至今读了十本书,较为喜欢的四本是《我们在此相遇》、《南货店》、《桑塔格谈话录》、《艾希曼在耶路撒冷》。接下来想读的四本是:《重返暗夜》、《东西街:灭绝种族罪和危害人类罪的起源》、《达洛维夫人》、《重走:在公路、河流和驿道上寻找西南联大》。

想听听你读了什么、想读什么。留言,我们聊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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