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誰都不是誰 #11 教授
早上的工作很快就結束了,只有幾位患者而已,並不困難,一樣聽他們說些甚麼給些回應就好了。30分鐘的鬧鐘不斷的響起,來了一個換下一個。我已經習慣了,對於這樣的事情。我現在滿腦子都是少年的事情,其他人能的話可以不要打擾我嗎?我不斷的這樣想,但現實還是現實。不得不面對。
下午沒甚麼事,就直接去了少年家。
大概2點左右,到了少年家的門口,按下了對講機。
「又來打擾了,我是醫生。」
「歡迎啊,醫生。我正在泡咖啡呢。」柵欄打開,我走進去一樣在廚房前坐下。
「為什麼客廳會這麼空啊?照理來說桌椅不是都應該放在客廳嗎?」
「大概是因為從小就沒有客廳的概念吧。」他也幫我泡了一杯黑咖啡。
「怎麼說?」
「因為我們家以前很窮啊,根本沒有客廳,玄關進來之後就是廚房了,然後房間只有兩間,一間我的一間我爸媽的,除了浴室之外就這樣而已。所以我想不到客廳該擺些甚麼,對此我老公也沒有說甚麼,只是很自然的就把廚房當客廳而已。」
「也不看電視。」
「不需要啊,現在看手機就好了。還有電腦這個東西嘛,想不到為什麼需要電視,又大又占空間。」
確實除了桌椅跟生活必需的家具之外,沒有多餘的裝飾,沒有畫,也沒有裝在相框裡的照片。可能以前的家就是這樣,這是會影響的,對於家庭的概念。
「也許您生活可以過得更隨意一點。」
「這就是我家啊。」
原本打算說出關於他兒子的事情,但想了想還是打消這個念頭,婦人是會焦慮的,如果說了她可能就不只有焦慮了。
「您有找過您丈夫嗎?」
「就跟別的女人跑了還有甚麼好找的,不離婚也沒甚麼影響,只不過是每次看到身分證就煩而已。」
「你怎麼知道他是跟別的女人跑了呢?」
「他們公司這件事早就傳開了,說他其實另外還有一個女人。不過實際上傳到我耳裡的時候,他已經逃了。」
「傳聞是很可怕的,也許並不是這樣也不一定。」
「隨便啦,關於他,我覺得已經沒甚麼好聊的了。不管怎麼樣就是拋家棄子的一個男人。」
確實逃跑了,這點沒有錯。但不知道為什麼從那天婦人跟我聊起她的時候不覺得他是會跟別的女人逃跑的那種人,不過,也沒有辦法證實。
「現在還怕你兒子嗎?有沒有試著跟他說些甚麼?」
「比較沒那麼怕了,從半夜去洗澡的時間來看,蠻長的,也許在泡澡吧。但我還是鼓不起勇氣跟他說話。」
「也許他不會主動跟你說話,不管怎麼樣您一定要主動一點才可以。」
「唉...知道是知道啦。就是...我們從小就不親,工作回來之後他也是一直關在房間裡,我則只是想休息而已,從有保母之後我們就沒說過甚麼話,現在叫我怎麼...」
「但不要忘記,他可能需要您。」
「我不知道...」
也許教授可以正常的跟婦人交談沒甚麼問題,但少年可能就不會了。到底需要甚麼?我也不知道,只是順口就說了。對於職業上的講話方式已經變成習慣了嗎?
「我差不多要上去找他了,我泡一杯咖啡給他。」
「他不是喜歡烏龍茶嗎?也喜歡咖啡是吧,等我一下啊,我點個烏龍茶,我自己也想喝,醫生要嗎?」
「不用了,謝謝。」
「我鑰匙給你吧,你上去找他,我先點飲料。」
「沒事,您忙。」我接下鑰匙,婦人則拿起手機,我拿著少年的咖啡起身上樓。
「是我。要進來了喔。」我敲了一下門,然後插入鑰匙打開房門。
『今天只有一杯咖啡啊?』看來是教授。
「我們醫院今天上午才叫了一堆的飲料,喝了兩杯,現在不渴。」
教授離開椅子,在床邊坐下,我也在他對面坐下。
『我有再去了一次地下室,帶著少年,但似乎少年也沒辦法跟他們交談的樣子,現在想起來還是覺得毛毛的,瘋人院一樣的地方。』
「所以可能只有統治者能跟他們說話嗎?」
『可能吧,我也不知道,沒辦法啊。手中的情報太少了。』
「少年看到的時後反應是甚麼?」
『沒甚麼反應啊。感覺好像從以前就知道了,既然知道,為什麼不跟我說啊。真是,我還以為只有我跟少年彼此交替快樂的住在那裡呢。』
「有沒有辦法把統治者誘導出來?在內部也可以啊。」
『我連有沒有這個人的存在都不知道呢,也許只是我的假設而已啊。只是覺得應該有他存在比較合理。』
「看來只能等待了。」我也想不到任何方法,雖然想過催眠,但我並不會,我不是治療師。
教授並沒有說甚麼,只是喝了一口咖啡。
「你會怕少年的母親嗎?」
『不會啊,只是沒怎麼見過而已。怎麼了嗎?』
「我想也許,你可以跟他說上幾句話,不管甚麼都好。」
『啊?我對她又不熟,更何況我也不喜歡跟人有來往啊。』
「我知道,但就當是被我騙那樣,假裝一下也好。」
『嗯...我是沒差,不過少年應該不會願意吧。』
「其實,想到甚麼就說甚麼這樣就好了,也不用刻意。」
『可以啊,沒甚麼問題,現在就可以。』
「那我們下樓吧,少年的母親正在那裡。」
『好啊。』
說完之後我們一起打開房門,往樓下走去。婦人正在用著手機,看我我們之後好像很驚訝的用手摀住嘴巴「啊!」
『你老了。』教授說。
「你瘦了。」婦人說。
暫時的一段沉默,婦人好像不敢置信的樣子,但又似乎很平靜。
「怎麼樣,你還好嗎?在房間裡都不出來我都不知道你到底怎麼了。」
『沒事啊,只是不知道跟妳說甚麼而已。』
「有乖乖吃飯吧?」
『當然有,妳每次買的都有吃。』
「有就好...要不要媽媽幫你買什麼?還是想要甚麼?甚麼都可以你說沒關係。」
『有咖啡就好啦。』
婦人正在尋找語言。沒辦法畢竟想問的東西可能太多了吧。
「沒事就好...真的,對媽媽來說你沒事就好...喜歡咖啡的話偶而可以下來泡啊,媽媽隨時都在。」
『倒是你買的沐浴乳跟洗髮乳都太香了啦。』
「你喜歡甚麼樣的,媽媽等一下就去買。」
『只要平常的那種就好,不用特地買什麼香水之類的類型。』
「男士專用的可以嗎?」
『可以啊。』
又沉默了一下。
『你不用工作嗎?現在是下午啊。』教授說。
「媽媽剛辭工作...」
『喔...』我不知道教授在想甚麼。
又安靜了。
「我們先上樓繼續聊吧?」我打破沉默說。
「你還會下來吧?」
『會啊,自己喝的咖啡自己泡就好。』說完教授就先上樓了。我對婦人點了頭,婦人則對我微笑。
我們打開房門,繼續坐在床邊。
「久違的見面感覺怎麼樣?」
『不壞的人。少年跟我說過她母親總是在工作,一直到很晚才會回家。倒是沒想到她竟然會把工作辭了。』
「她說過,為了照顧你。」
『那開銷怎麼辦?沒有工作就沒有收入啊。就這點來說我是不知道為什麼非得要把工作辭了不可。』
「這算是對少年久違的母愛吧。你這樣理解就可以。」
『倒是挺任性的,把我們都丟給別人之後又想把我們再接回去。』
「你要理解,她並沒有惡意。」
不管怎麼說,這都是踏出了一步。也許婦人知道也只是遲早的事情吧,我不知道。雖然不是不可能,但也許下樓到一半少年就出來了,這個時後可能就會發現了。雖然可能性很小,人格會出來不是這樣的方式,但我總覺得自己可以想像到這個畫面的樣子。
『她知道她兒子其實不只一個人而已嗎?』
「應該不知道,我沒有跟她說。」
『所以她的理解只是一個不出房門的叛逆期少年而已嗎?』
「我想是的。」
『自己的小孩甚麼都不知道。』
「可以的話,我希望你用自然的方式跟她說話就好,不需要說這麼詳細。我怕她承受不了。如果幫你買飲料跟飯的人崩潰了,我想你也不好辦吧。」
『確實。』
「對於少年的母親,你理解到甚麼程度?」
『可以說幾乎不知道,都是少年跟我說的。至少我出來的時候沒甚麼碰到她,那她老公呢?也就是少年的父親呢?怎麼沒看到,在外面工作嗎?』
「在少年很小的時候就離開了。」
『大概是甚麼樣的情形?』
「嗯...要說起來挺麻煩的。總之原本是相愛的一對戀人,但兩個似乎都不想要有小孩的樣子,收入都不錯,也買了這間房子,雖然少年媽媽的家裡希望兩人可以生小孩,但兩人都不願意,可以說是意外吧,總之就有了少年,然後兩人就漸形漸遠了。一開始其實有考慮過乾脆不要生下來,但可能是天性的母愛之類的,總之還是生下了少年,你知道,有小孩這件事對他們兩個來說可能是不願意見到的。少年的母親可能想逃避一切所以選擇了工作,而請了你之前遇到的兩個保母,這兩個保母都有問題,所以才會有你的產生,到目前為止還可以接受嗎?」
『可以啊。不想面對孩子的一對夫妻。』
「然後少年的父親沒多久就逃跑了,經由兩個保母的虐待,才會有統治者誕生,就你所說的,用各種方式把人引導入少年的體內。沒辦法啊,你要一個嬰兒怎麼承受這些痛苦呢?」
『當然可能也有快樂與悲傷,不只有痛苦而已。』
「也許現在就是這樣吧。但就嬰兒時期的時候是那樣的。這可能也是為什麼現在其他人被綁在地下室的原因。」
『雖然只是我猜測,但我總覺得不管少年的嬰兒時期怎麼樣,統治者一樣會出現。』
「你想說的是,其實少年就是統治者?」
『不,不至於。但我想他們彼此之間可能知道,只是基於某種原則,沒辦法跟我說而已。』
我不知道該說些甚麼。確實是一個想法沒有錯。
『嘿,可以再幫我泡一杯咖啡嗎?』
「你自己下去泡啊。」
『才剛下去嘛。』
「好啦。」我拿起他那個已經空的馬克杯,走下樓,而婦人則站在樓梯口。
「你到底是怎麼...那孩子...」
「伯母,你放心。事情正慢慢的進步當中。今天不就說上話了嗎?但你一定要記得,自己要主動一點,不要再犯當初的錯了,即使在他小時候你沒有管他,但不管怎麼說,你就是他的母親。」
「我...」
「我會慢慢引導他的。」
「這樣的我可以嗎...就是...對他做了這麼殘忍的事情...」
「但那都過去了,不是嗎?重點在於現在啊。就當作是一種彌補就好了。不需要想太多。」
婦人只是低著頭閉上眼睛。我拍拍他的肩膀,想說沒事的,但我沒有說出口,也許這樣就夠了。
我再泡了一杯咖啡,走上樓,婦人還是一樣站在樓梯口低著頭。
『怎麼這麼久。』
「有事嘛。」
『少年的母親有說甚麼嗎?』
「她似乎真的覺得自己犯下了無可彌補的錯。但我希望她可以直視現在這個你,或者是少年。」
『我倒無所謂,重點還是少年啊。我還是有自己的母親的,並不是現在這個。』
「當作他們之間的橋梁嘛,想法不用這麼僵硬。」
『我雖然有母親,但我沒見過。我是在寄養家庭長大的,一直換,我不知道我哪裡做錯了。對我來說母親並不是一個固定的存在,也沒甚麼概念,更不用提說感受到甚麼母愛了。她們有些很好,有些不好。對我來說可能就跟保母差不多吧。也許就是因為這樣統治者才挑上了我。可能那些被綁住的人也差不多是這樣吧。』
「沒有對父母親的依存...是嗎?」
對此教授沒有說甚麼。
『嘿,也許有空的時候可以去我之前的那所大學,我想知道那個人是否還存在,還是就這樣消失了。這一點我一直很介意,我只是打開一扇門就這樣進來了,本身到底怎麼了我完全不知道。說不定只是抽取了我的意念而已,我不知道,到底是抽取了我的整個人還是只是像想法一樣的東西?在地下室那個我是存在的喔,所以也有可能我整個人都被拉進來了也不一定,我想確認這件事情,有空的話可以帶我去嗎?』
「這很奇妙啊。有可能只把本體抽離靈魂而已嗎?」
『所以才要確認啊。我常常在想,那個我現在還教著數學嗎?還像本來那樣當甚麼事都沒發生過的那樣教著數學嗎?一直想一直想喔。但沒辦法,我沒辦法停留在這裡太久,少年也不希望我出去的樣子,可能剛剛那樣就是極限了。唉,明明只是出門一下而已。』
「沒事,有機會的話一定會帶你去的,畢竟這件事情我也想知道。」
只是靈魂之類的抽離?這有辦法辦到嗎?那被抽離靈魂的本體到底會怎麼樣呢?還是一樣沒有變化的繼續活下去?應該多少本質上都會改變吧,比如說只抽取了他的這一部份,只有某一部份而已,然後本體就少了一點這個東西。雖然只是假設沒有證實,也許我想的根本就是錯的,教授也錯了,是整個人都進入了少年的體內也不一定。不管怎麼說,這對我來說都太有趣了。
『嘿,醫生,時間差不多了。已經5點多了,少年必須出來吃飯了。』
「時間過這麼快的嗎?」
『是啊,不知不覺。』
「還想跟你多聊聊呢。我沒辦法繼續跟少年聊嗎?」
『不行,人格的轉換必須是獨立的。你改天再來吧,這個身體也已經累了啊。』
「好吧,我會想辦法帶你去的。」
『我期待著這一天。』說完教授指著門口,沒辦法,我只能先離開了。
關上房門之後,裡面並沒有聲音。下樓的時候,發現婦人還是低著頭站在那邊。
我還是一樣拍拍她的肩膀「沒事的。」這次真的說出口了。然而婦人並沒有回應我,一樣低著頭站著不動。過了幾秒之後還是沒有動跟開口的跡象,沒辦法,今天太多的事情了。
我默默的離開,關上大門。
沒有變的,雖然解決了一些問題,但堆積起來的又是別的問題。
我走回去的路上順便買了些咖啡豆跟晚餐的食材,只是想想著今晚要吃甚麼,但沒辦法,教授說過的話一直浮現出來。
結完帳之後我試著加快腳步,想擺脫腦袋裡的東西。到醫院之後,只是進去拿了包包,就這樣上車離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