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白在《春夜宴桃李園序》寫道:「夫天地者,萬物之逆旅;光陰者,百代之過客」。這種過客觀念也自道家的逍遙思想,宇宙是萬物暫居的旅舍,時間如逝水不復還,光陰也不過是匆匆來訪的過客。就算流水落花,有些無以名狀的緣份始終深刻,譬如編舞者莫嫣,曾在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擔當舞者的7年間,三度與資深舞者喬楊飾演母女。人生而被拋擲在世,注定需要與他人的生命相互糾纏牽繫,假如說我們是輕輕掠過彼此生命的過客,那也是最獨一無二的過客。

午後陽光朦朧地灑進CCDC黃大仙排練室的窗戶,地上草置著舞台設計的物料以及畫成的一個圓圈。莫嫣與喬楊在一把沙啞的聲音伴隨下起舞,那聲音低吟著--「She was a visitor」。那斗室中碰撞過的能量我不會忘記,我們如何凝視他人的生命軌跡,那些身影的折射又如何衝擊著尚未成形的我。

「喬媽當年在團中照顧了我很多」。暱稱大她21年的資深舞者喬楊為「喬媽」的莫嫣,端坐在前輩同時是拍檔旁邊,說起她與喬楊的緣份顯得有點靦腆。而〈花從蘇菲的世界路過〉這作品名,更是取自莫嫣(Jennifer)與喬楊(Sophie)的洋名。

莫嫣,畢業於香港演藝學院舞蹈學院,曾在CCDC擔任舞者7年,離團後一直為自由身藝術工作者,涉獵不同領域的演出。這次受CCDC藝術總監伍宇烈邀請成為本年度舞季揭幕作《42·36·42》中其中一位編舞為喬楊創作獨舞,最後卻意外加入變成雙人舞,箇中因由還得從她們的緣份說起。

喬楊熟練地盤膝在排練室地上坐下,擦一擦汗,完全不會看出眼前優雅的舞者已屆56歲,她爽朗地笑言,當為她度身打造的獨舞作品《Almost 55》在疫情後能再次公演時,也許要改名做《Almost 57》。

從1996年在CCDC跳舞到現在,有件事她還是頭一回遇到,就是在甚少設定角色的當代舞演出中,她和莫嫣竟在舞台上三次出演母女。「在《女書》中,我教她讀書、她抗拒地推開我;在《雙城記—香港‧上海‧張愛玲》,當她不聽話時抱著我鬧彆扭我摔開她;在《野鴨‧女孩》,她當主角海特維格,我就演她的母親」,對於7年間三次當母女這回事,喬楊說:「這種緣份好奇怪,有那麼多的舞者,為何我們一直被安排在一起?」

這次合作的促成,實也為一個巧合,原定在上半年要巡迴公演獨舞作《Almost 55》的喬楊,排期因為疫情緣故而空了起來,在伍宇烈邀請時知道編舞是莫嫣後,就乾脆地答應,覺得可以試試有什麼新火花。唯著手構思後,編舞過程卻不算順利,劇場構作董言在旁不時補充排練的經過,像兩個剛烈女子中間的緩衝。以往CCDC也較少創作無故事背景、由問題出發的短solo,三人團隊摸著石頭過河,處理不當容易生磨擦,但小團隊的靈活度也相對高,董言稱一開始時構思的獨舞是想針對喬楊面對的問題,「但開始構思商討後,發現莫嫣自身亦面對很多不同的問題,後來我們覺得編舞想表達的東西和反饋,由她自己跳出來,其實更好。」

年齡是人生中期成績單 還是虛構出來的桎梏

覺得年齡不是秘密的莫嫣,卻深感36歲這個年齡是影響著她每個選擇的重要因素,「活到這個年齡的我到底有什麼作為?有幾多經歷我真的能夠消化?」歲數如無形的清單,許多條目等待莫嫣去打勾,她認為「有許多東西尚在確認中,又有許多東西想摒棄」。「應否繼續跳舞?跳舞有何意義?甚或跳舞是怎樣的一回事?」等種種人生大題困擾著她,而她希望能藉今次創作去梳理。正好她與喬楊均面對不同疑難,因此就把各自的問題放入作品。

「於我而言,年齡其實不是一個問題,從12歲跳舞到現在45年了,似乎也沒遇過甚麼瓶頸位,就在舞團中不斷與不同編舞合作,從他們身上學習」,喬楊聽著身旁莫嫣的煩惱,眼底露出母親般的慈愛與溫柔,感覺從莫嫣身上看到了當年的自己。來港定居多年的喬楊,語中嫻熟地夾雜著國粵雙語,聽上去卻有種在地化的自然,她稱讚莫嫣,「其實她不錯的,只係爭啲自信囉!」

五十過後還在跳舞的舞者,喬楊可堪是舞蹈界的少數奇蹟,她生活有著行軍般的規律,一早起來上課,下課回家泡腳按摩保養身體。這種時刻為跳舞預備的自律,也源於舞蹈的自由得來不易。「假如在大陸的話,我這個年齡可能已被安排做團長或者總監,55歲已被硬性退休,但香港對舞者的年齡就沒那些局限,只要你仍有這個狀態和能力,你就能一直跳。」

莫嫣在這次編排中亦反思到,有時人所抗拒的概念只不過是人生中的一些起伏,為何不試着接受它呢?「例如作為表演者,有時狀態不由得自己控制,如何去接受快要『熄機』的自己,在台上誠實地回應這個狀態,這是我需要學習的課題。」

聽著莫嫣的疑惑,喬楊就說,很多疑問到了自己這年紀已經不糾結了,她坦言:「可能去到我這個年紀,已經50歲知天命了,很快就到60歲順耳之年,因此對我來說,一切好像都不是問題了,跳舞就是享受。」於舞者而言,她們的言語就是舞蹈,想發聲就需要舞台,因此喬楊乾脆邀請莫嫣,「Jennifer,一齊跳啦!」

流水落花的過客 不可覆寫的人生

在他們共同譜出的圓形軌跡,一圈一圈的擦肩,有喬楊對將近57歲身體的疑惑、對老態身體的抱擁;也有莫嫣被現狀催迫的不解與焦躁,以及對他人生命軌跡的回應。董言說,在這支作品成形的漫長過程中,其實是一個編舞或者創作上的民主體現,編舞和舞者如何共同洽商使作品成形,交換想法並在妥協中保持主體性。

與以往編舞的方式不同,這次當莫嫣給喬楊一些作業,喬楊又會反過來叫莫嫣做一次,莫嫣笑說,現在每天回家「除了要思考task,還要做『功課』,先在家中預備一次如果被喬媽問起要怎做。」

久未正式以舞者身分上台的莫嫣最近也加緊「補課」,每天早上回CCDC站在喬楊旁邊熱身,她也笑言,「欸,怎麼像又回到這個大家庭一樣?」這種忙碌的日程她卻很享受,把腦袋維持活躍狀態,才能繼續創作。

假如說過客很輕,它承載的意義卻千斤重;假如時間是流過我們身體的河流,那麼我們也是那條河本身,在他者的生命交換過溫柔,在各種意義上,也許我們從未孤單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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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6.42》

〈餘音裊裊〉編舞:黃振邦

〈花從蘇菲的世界路過〉編舞:莫嫣

〈快樂頌〉編舞:李思颺

 

時間:4月9至11、16至18日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購票:bit.ly/3w9P6Mu

 

節目詳情及編舞日誌

http://www.ccdc.com.hk/productions/days-are-numbe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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Why 冬We Danc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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