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個月後,人們再次在香港法庭上見到李宇軒。和傳媒一向選用的照片相比,今天的李宇軒形象發生很大變化:他過去凌亂、微鬈的頭髮被剪短了,成了整齊的西瓜頭,瀏海短而直,梳得服服貼貼。他的無框眼鏡換成了一副深色框的眼鏡,口罩遮去半邊面,看不到下面藏著何種表情。他穿著白色長袖襯衫,整個人看來十分乾淨、清爽。

他腰挺得筆直,應該說,從頭到能見到的半身,幾乎呈一條直線,這顯得十分顯眼。

法庭讀出關於他的控罪:一項串謀勾結外國或境外勢力危害國家安全罪、一項串謀協助罪犯、一項無牌管有彈藥。

「李宇軒明唔明白控罪?」

他回答:「明白。」

一切顯得很有秩序。從未停止的,是他的目光,他從進入被告欄開始,就一直來回掃視法庭公眾席,很認真地看。

所有人都緊盯著他,希望從他一切肢體語言、眼神,能夠讀出點甚麼。因為,從他去年 8 月,在布袋澳外的海消失開始,一切關於他的資訊、關於 12 個香港年輕人的資訊,就像跌入了黑洞,無人知曉。

 

連如何委託上這位律師,也是個謎

 

直到 7 個月後,他們回到了香港。其他人,還能靠家屬問出一兩句說話;只有李宇軒,甚麼都沒有。

能獲得的訊息並非真的為零。從他的家人能夠得知,李宇軒拒絕了家人為他聘請的律師。但為甚麼?又是黑洞。

對上一次提堂,出現一位名叫羅達雄的大律師,據悉是李宇軒的代表律師。李宇軒的妹妹卻說,並不認識這位律師,家人從報紙才得知此事。

羅達雄到底什麼來歷?傳媒馬上追查,能夠知道的,是他在香港讀過法學士、中國法與比較法法學碩士,又在中國人民大學讀了法學碩士。他現在在一間名叫 Olympia Chambers 的律師行工作,2005 年和 2007 年,他曾兩次被大律師公會裁定行為失當、暫時吊銷執業資格,還賠了 22 萬事務費。

究竟李宇軒如何聯繫上羅達雄?或者說,羅達雄如何接到這份辯護工作?

在香港,大律師是不可以直接接受客戶委託,必須由事務律師(solicitor)接受委託;向客戶收取費用,亦必須由事務律師負責。

今日的法庭上,眾人第一次見到陳天立,他自稱是羅達雄的事務律師——亦即是說,陳天立是接到李宇軒委託的關鍵人物。於是,開庭前,一眾記者聚在律師席旁,隔著木欄杆招手,追問陳天立。羅達雄則從一入庭開始就面無表情、毫不理會記者。

陳天立答應,散庭後與大家交換卡片。當然沒人相信,待答問完畢、法官前腳一走,所有人一擁而上,把陳天立堵在了法庭內,水泄不通。

 

「你係唔係官派律師?」「絕對唔係」

 

「我哋應該點稱呼你?」「你點識李宇軒?」「你受到邊個委託?」陳天立一律不答,低著頭想走。記者怎會讓路,有人追問:「你係咪陳天立?」連問幾次,他才終於點點頭,不以言語回應。

被數十名記者圍擁著,好不容易走到電梯口,等電梯時,眾人連珠發砲:「而家邊個負責畀律師費你?」「你有冇聯絡過家屬?家屬不知情,你覺得咁樣對 client 公平嗎?」「李宇軒今日看來十分精神,卻被關在小欖,這並非對他最有利的做法,你有冇提出抗議?」

陳天立總是很小聲說話,句子破碎,不想發出完整、有意思的回應。偶然他說,是被告不願透露。直到有人問:「你係唔係官派律師?」他終於第一次大聲說:「絕對唔係官派律師。」記者追問:你點證明唔係?陳天立答:「因為我自己知道咯。」

記者們不放過他,一直追到他和羅達雄的車子離開,仍堵住那車,彷彿被車碾腳也不會讓開。

這是曾在法庭發生的激烈追截。

一切在表面上,都可用已有的規程規章解釋。正在還押的人士,確實可以拒絕親友聘請的律師,再根據律師名冊自行選擇。雖然有律師向媒體表示,李宇軒這樣的情況「前所未見」,可這又如何?被告看來精神不俗,卻被關在小欖精神病治療中心;儘管家屬不認識代表律師,但只要代表律師告訴外界,被告不願透露信息,一切就似乎不違法、不違規。

 

「強忍淚水 笑著說再見 肯定很難受吧」

 

訊息黑洞以外,30 歲的青年在庭上不停認真掃視公眾席,這個行為在散庭後反覆被記者們咀嚼,得不到任何意義。曾有一個瘦削、上年紀的男人持家屬席券坐在法庭第一排,被問是否李宇軒家屬,他不置可否。

當李宇軒仍被扣押在深圳時,他的妹妹曾翻出一張相片:在一片樹蔭下,哥哥坐在木欄杆上,背對鏡頭,眺望腳下的城鎮和遠方的山。那是動漫《未聞花名》的場景,李宇軒曾像所有動漫粉絲一樣,跑到取景之地「聖地巡禮」。

李宇軒的妹妹把相片放上「Andy is Missing」臉書專頁,附上《未聞花名》的片尾曲:

「無論與你共度的夏天  將來的夢

還是龐大的希望  我決不忘懷

強忍淚水  笑著說再見

肯定很難受吧」

在今日開庭前,「Andy is Missing」的 Twitter 發布消息,指由於家人已成功接觸李宇軒,該專頁會暫時告一段落,感激大眾 7 個月來的支持;帖文又指,隨著法律程序展開,他們不會再回應關於李宇軒的問題。

在家屬仍會開口的時候,李宇軒的妹妹曾說:「夏日結束的時候,大家一齊想很遠的夢想。感覺是好多未完的事,希望之後可以延續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