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上的思想實驗 — 在混沌未來,謳歌自由起舞
歷史的步伐大多時並不蹣跚,巨輪的滾動往往快速而可畏。
1961年8月某日凌晨,當大部分柏林人還在酣夢中,東德開始以鐵絲築起柏林圍牆,此後28年間,沒人能夠想像這道堅實鐵幕終究會倒下。
1989年聖誕節,伯恩斯坦在慶祝圍牆倒下的音樂會上,指揮了貝多芬第九號交響曲《合唱》,並修改詩人席勒的歌詞,使「歡樂頌」變成「自由頌」。這場演出的片段輾轉來到本地編舞家李思颺的眼前,轉化成城市當代舞蹈團(CCDC)本年度舞季的揭幕作品之一。在我城波瀾起伏之際,她以貝多芬構想一個盡皆扭曲的病態時空,將未來人類的掙扎與歡欣、失序與勝利攤展在觀眾目前。
「這個慶祝演出始終流露著難以置信的喜悅,會讓人懷疑事情是否真的能夠如此圓滿?」李思颺急促地轉動眼珠,於腦海裡尋索樂曲的細節與她作品的節點。從對比於勝利前的「未贏」狀態,她想像社會中的人民到底經歷了什麼,才使得這場慶祝得以發生。於李思颺而言,「『快樂頌』其實意味著快樂本身、未得到快樂之前,以及快樂以外的可能性。」
她接著思考,在混亂的世道中,「每一個人要選擇如何自處,又或者問,人真的能自我選擇嗎?」於是,她這次便以「錯誤」(error)作為主要的動作語言,舞步「不圓滑、不華麗、不完整」,譬如當想提起某樣物件,肢體卻不受控地郁動到另一個地方,引發連串錯誤的連鎖反應。所謂人生和歷史,她形容:「大概就是一連串錯誤,以及如何應答錯誤。」
塵埃未落定,時局多變,李思颺語中帶著一種憤怒迫出的無畏,長期心繫著社會動態的她形容,「(這一切)是殘酷的、是血淋淋的、是不公平的」,但仍要找方法去克服它。有些行動縱然微小,但「假若如此種種能使我得以充權(empower),我亦要acknowledge它。」
眼前這位編舞家,腦袋似乎無時無刻都在飛速運轉,唯對創作的意志堅定如一。談話間常會強烈感受到她對藝術的執著與熱情。而她心甘情願栽進的,除了舞蹈,還有這座城市。
舞者的四十大關 先疑惑而後不惑
CCDC這次節目《42.36.42》分別邀請李思颺、莫嫣、黃振邦3位中生代編舞家參與,常言道「三十而立」,30到40歲像橫亙於我們生涯規劃中的分水嶺,有說是人生基本定型的關鍵年齡,亦可視作人生的另一開端。是次策劃概念旨在重新關注邁入而立與不惑之年的藝術家,他們獨特的藝術表達是否有不一樣的可能性。
李思颺以往沒那麼在意年齡、又或是去考究作品面貌於某個年齡的自己意義何在,如今卻發現年齡不只是個人的事,反而是與周邊環境同呼同吸的成長。她感恩自己經歷過那場未竟的運動。年齡數字不僅是個人成長的定義,亦銘刻著經歷過大大小小社會事件後的沉澱,使自己「剝殼、再問問題、再逼自己硬淨」。她神情平靜而堅定,悠悠然道:「那段日子之後,我感受到一種什麼都不怕的能量,即是這樣(糟糕)的情況都要捱過去,咁仲有咩原因去驚?」
大概是因為這種坦然,李思颺的作品彷彿引領觀眾從城市囹圄抽身,用第三身的視覺觀察,遠離事件本身,傾聽時代的多音複調。這種敏感,多少也源於她豐富又多樣的經歷,她本來就是不安於現狀的人。
從演藝學院芭蕾舞系畢業後,李思颺曾在不同舞團遊走,期間又重回香港演藝學院唸現代舞。相比起同代舞者多到盛年才開始從職業舞者轉型做編舞,李思颺的創作來得算早,25歲開始替人編舞,有時也編給自己,30歲前獲德國某個舞團聘請,跳完,不留戀,又回港繼續創作,而她很珍惜這種「彈出彈入」的經歷。
李思颺像沒有腳的鳥,卻一直在舞蹈的林子裡未曾離開。
在賽伯龐克(cyberpunk)的籠牢 詰問快樂與自由
李思颺在這次作品呈現了她對近未來的可畏想像。無人敢斷言,自由和快樂在未來是否終將到來,唯一可預期的只有那在高度發展的技術社會中,人的生存境況將會受到挑戰,還需面對那些肉體與數字訊息結合的 Cyborg。
從社會運動開始燃起的信息戰,沒有硝煙,卻越演越烈,讓李思颺反思科技如何從物理上及精神上形塑人的身體與生存模式,特別在疫情長留家中的日子,她感覺「身體都變得遲鈍咗」,但同時面對海量資訊,「腦袋要變得越來越高科技、越來越快地處理信息」。雖然如《Black Mirror》般往人體植入芯片的時代仍未到來,但人類早已是後人類,往往不吝借助科技彌償肉體缺陷,譬如將記憶外置到社交媒體或手機,甚至不自不覺間將選擇的主導權讓渡予監控科技。
縱有靈長類動物之名,但人類所擁有的思考能力卻非毫無破綻,疑幻似真的假消息或許會使某些歷史匪夷所思地發生。李思颺設定台上舞者為基因工程的研究對象,一種名為「星形合成獸」的生命體,呼應達文西所畫的《維特魯威人》(Vitruvian Man)攤開四肢後、五個末端所能連成的五芒星,在身體被科技轉化後,腦袋四肢不受控地拉扯揮動。
「腦電波如何區分哪些信號是正確?若有所謂『正確』的信號,前設是我們大部分時間所做的行動皆為正確或自控,但真的如此嗎?」李思颺遂以學生溫習為例,「他們首先要告訴自己應對課本有興趣,再叫腦袋指揮雙手去翻開它、閱讀、並熟記」,這段經歷就被設定成學生生命中不可還原的一部分,「所謂生命或歷史,就是這樣在自願與非自願中間擺盪的選擇,作用與反作用運動連鎖發生的事件。」
創作過程亦同樣,李思颺在訪問中很強調轉化(transform)一字,無論是年齡、社會環境、還是眼前的舞者之於她,都是開摺(unfold)自己、重新發現彼此的經歷。於她而言,「演出者並非工具」,不能單向叫他們「copy and paste」。除了對自己一貫的動作特色有堅持,她認同需要容許舞者「有空間去加入自己的身體所流動(flow)出來的元素」,她期望觀眾能夠看見熟悉的CCDC舞者,跳出不一樣的質感,編舞其實是在未知狀態下民主地與舞者互相尋索的一場冒險。
歷史中的冷戰已經過去了,但為人類自由奮鬥的戰役仍在天天發生。
柏林圍牆上銘刻了這麼一句:
Many small people who in many small places do many small things that can alter the face of the world.
(在名不見經傳之地,毫不起眼的人在做微不足道的事,但卻能改變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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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2.36.42》
〈餘音裊裊〉編舞:黃振邦
〈花從蘇菲的世界路過〉編舞:莫嫣
〈快樂頌〉編舞:李思颺
時間:4月9至11、16至18日
地點:香港藝術中心壽臣劇院
節目詳情及編舞日誌
http://www.ccdc.com.hk/productions/days-are-numbere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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