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來的是個長方形黑色小盒,其貌不揚,比一顆2A電池高一點、也大一點。

不是我收件的,替我簽收的說,速遞員哥哥送來時忽然高聲說:「二萬幾蚊㗎!」好緊張的。盒中是甚麼?

1964 Black Bowmore 50 year old威士忌(The Last Cask)。

「黑波摩」,1964年11月5日完成蒸餾,威士忌中的傳奇。以陳年過Oloroso雪利酒的橡木桶陳釀,一生也活在酒廠最古老的一號酒庫,位置得天獨厚,特別適合單一麥芽的沈澱陳藏。2016年推出時是第五次,the fifth and final edition,最後159瓶,very rare and extravagantly rich and intense。上網一查,已升值至六、七萬英鎊一瓶,僅少少20ml,已滴滴千金,價值不菲。

村上春樹寫過Islay(艾雷島)是單一麥芽威士忌聖地,”Islay and whisky come almost as smoothly off the tongue as Scotch and water”。Bowmore很自豪自己是島上第一家酒廠,擁有一個具有超過二百年歷史的一號酒庫。說酒桶「活」在酒庫是真的,波摩的經理Jim McEwan告訴村上,「酒桶在艾雷島是呼吸着的」,倉庫在海邊,雨季時,酒桶一直吸進海風。

經歷半個世紀的Black Bowmore(The Last Cask),最初當然不是深濃黑褐的,也並非只得一桶。但自1993年當它是29年時,首次推出了2000瓶,之後分別在94(30年)、95(31年)、2007(42年)三度共推出過4千多瓶之後,Bowmore也以為歷4個editions,黑波摩的故事已到了終章。

然而傳奇,總少不得戲劇性峰迴路轉的身世。

據說每桶陳年的威士忌都有一個天使,每年來喝掉屬於自己的一份酒,就是傳說中的”Angel’s Share”。2002年Bowmore發現有兩桶1964的天使特別口渴,流失特多,便把兩桶二合一,以保存珍貴的酒液。到了2007年,酒廠把所有餘下的1964裝瓶,推出42年黑波摩時,卻意外地沒有發現守在一號酒庫最黑暗、最清爽處,默默地繼續潛修熟成的二合一那桶。

至2014年檢閱存貨,才赫然發現了這1964年的真真正正The Last Cask,便在2016年推出,成為世上最後159瓶Black Bowmore。是天使的意思吧?

我收到的一小瓶黑波摩,是用來和Sotheby’s Wine進行一次難得的virtual tasting,為了它們4月18日的慈善拍賣。拍品為”The Black Bowmore Archive Cabinet”,一個獨一無二的典藏陳列櫃,由匠師John Gavin設計,連Black Bowmore整個系列5個editions的五瓶絕版威士忌,單是酒價,輕易已達300萬。

再看那陳列櫃,改裝自一個烈酒保險箱,從craftsmanship 到Islay heritage都表露無遺。物料來自Bowmore酒廠的器具,如蘇格蘭橡木和酒桶上的實心銅、發酵槽松木板,黃銅烈酒保險箱則製成了抽屜。炭黑色櫃身的起伏紋理,如退潮時海水沖刷沙灘留下的波痕,一種來自Islay島的raw energy,工匠使用東瀛古老技術將櫃面燒焦而成。打開酒櫃,內有多個抽屜,包括一本介紹五代Black Bowmore威士忌歷史及陳列櫃製作過程的專書,僅此一本。

預期拍賣價為40萬英鎊(港幣400萬),拍賣收益,全部直接惠捐Islay Development Initiative,作艾雷島文化傳承之用。

1964黑波摩,先來是煙燻泥煤氣深邃,像穿了斗篷的辛康納利,坐在海邊,聽浪濤拍岸,眼睛輕撫着艾雷島安靜的哀愁。炭燒菠蘿的甜香,焦糖咖啡的馨香,還滲蜜糖黑松露的異香。時間一久,煙煤醇靜下來,熱帶水果和皮革香料之平衡,化成圓潤和諧的力量。

出於好奇,我立即拿家中的Bowmore 25年來比對,年紀少一半的,登時像個兒童!但超過50歲的長輩,又沒有年輕人那襲爽冽的海風。

《假如我們的語言是威士忌》中,Laphroaig的經理跟村上春樹說,「不必多寫說明」,酒跟價格也沒關係。「很多人以為年份越多的單一麥芽威士忌會越好喝。其實不然。有些東西可以靠歲月獲得,有些東西卻會隨着歲月而消失。有隨evaporation(蒸發)增加的東西,也有隨着減少的東西。只不過是個性不同而已。」像一口雋永的威士忌受用。

大麥、水、泥煤的氣味如何好,也無法說明威士忌的味道、魅力何在。最重要的,還是人。「是住在這裏,在這裏生活的我們……人的個性和生活方式創造出這香味來的。這是最重要的事情。所以,請您回到日本後這樣寫。」

我永遠無法明白,不珍惜自己島上人民的地方。

原刊於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