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按：本文的寫作源起是與幾位朋友，張海澎先生、梁光耀先生和王賜惠先生，在近期對相關問題的討論，當中受到很多啟發和刺激，謹此致謝！）

「反全能論證」犯了謬誤

香港知識界應該有不少人也知道，很久以前李天命先生提到了一個「反全能論證」（作者按：於本文首刊後，一位讀者提醒我該論證並非由李先生首先提出，特此致謝！但由於我的討論重點是該論證的內容本身，以及在香港對於它的較廣泛關注和討論是由李先生引發的，我以下的論述不會考究他有否參考前人的觀點，而用語上會視反全能論證為他的觀點，請留意），認為「全能」這個概念是暗含矛盾的，因此亦不應該使用；及後多年來引發了一些對李先生論點的反駁。我自己一直認為李先生的論點是正確的，也沒有考究過多少其他人的反駁是否成立。直到近來，我與張海澎先生（還有梁光耀先生和王賜惠先生）詳細討論此問題，最後給他說服了李先生的論點是有問題的（要改變多年的信念不容易，幸得與海澎耐心的討論，真好，有這樣熱愛理性交流的朋友）— 而我自己也想到簡單解釋的方法。

李先生的反全能論證能夠表達如下：

P1：   X 能夠或者不能夠造一塊自己舉不起的石頭。（排中律，必然真。）
P2：   如果 X 能夠造一塊自己舉不起的石頭，則 X 不是全能的。（因舉不起此石。）
P3：   如果 X 不能夠造一塊自己舉不起的石頭，則 X 不是全能的。（因不能造此石。）
C：    所以，X 不是全能的。

以上結論 C 說 X 不是全能的，而又沒有限制 X 是什麼，即等於說「全能」這個概念不能應用於任何東西，亦即代表「全能」暗含矛盾。此論證是對確的（valid），即假如前提真，則結論必然真，所以，反駁只能從前提入手。

現在我們看看前提 P3，它是真的嗎？通常認為其為真的說明是：「造一塊自己舉不起的石頭」是個不含邏輯矛盾的概念（不像「四角的三角形」），因此若是做不到此概念所指涉的事情，則當然不是全能了。然而，此說明的毛病是：單看「造一塊自己舉不起的石頭」其實還未能判斷它是否含有邏輯矛盾，因為其意思還未夠完整足以讓我們下判斷，當中的關鍵是 —「自己」這個代名詞還欠缺確定的指涉。

例如，當「自己」是指我郭偉文，那麼「造一塊郭偉文舉不起的石頭」明顯是沒有邏輯矛盾的。不過，如果「自己」是指「全能者」呢？那麼，「造一塊全能者舉不起的石頭」便含有矛盾了，因為全能者能夠舉起任何石頭。所以，假若要認為「造一塊自己舉不起的石頭」不含矛盾，則要假設「自己」不能指全能者，即假設全能者是不存在的。可是，該論證正正是要證明全能者是不存在的；故此，它便犯了「竊取論點」（Begging the Question）的謬誤！

因此，依賴於該說明的反全能論證是不成立的。但是，該論證不成立，並不代表不可以提出其他的反全能論證。那麼，究竟「全能」是否含有矛盾呢？以下我嘗試為「全能論」護航，舉出認為「全能」不含矛盾的一些簡單支持理由。

支持全能論的簡單理由

首先，我們把「全能」定義為「能夠做到任何不含邏輯矛盾的事情」；此定義恰當嗎？這個定義似乎很符合我們對「全能」的直覺理解，就是類似於「什麼事情也能做到，除了含有邏輯矛盾的事情」。「全能」不包括做到含有邏輯矛盾的事情，比如畫一個四角的三角形，是理所當然的；否則，全能便明顯不可能了。

假若我們接受以上定義，那麼，既然定義已把矛盾的事情排除掉，即「全能」只要求做沒有矛盾的事情，那我們可以反問：為何全能還有機會不可能呢？似乎也不容易想像，因為不可能是由於涉及矛盾，可是，該定義似乎已經做了保護的工作，把矛盾的事情排除掉了。

或許有人會反駁説：兩件事情可以分別是不矛盾的，但合起來之後有機會成為一件矛盾的複合事情，故此便會為全能者製造了一件不可能做到的事情。對此，我的回應是：既然該複合事情是有矛盾的，那麼「全能」的定義亦會把它排除掉，因此是不會構成問題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