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查理淑儀】

《Nomadland》這套電影就像白酒,不會過份地刺激味蕾,卻會留下悠長而深刻的餘韻。

這是一個關於失去、離散和再聚的故事。女主角 Fern 一輩子都和丈夫在一家石膏工廠工作,在 Empire 小鎮生活和工作。那是一個荒蕪之地,四野環山,人跡罕至。後來工廠倒閉,丈夫離世,連 Empire 的郵遞區號也消失了,鄰居和朋友再也不是觸手可及的距離,看似失去了一切的她,踏上開著小貨車四處飄盪的生活。在路上遇見的,都是不再年輕,帶著懷疑上路的人。也許會走到土地的另一方,或者在一個循環中不斷來回,一切都有可能。他們的共同點,也許就是別人眼中的無家者,homeless。

Fern 說:我不是 homeless,我是 houseless。她的戰車就是家,路途上遇上的都是家人。萍水相逢的,或者是一輩子的摯友,只是不會常相見,但總會再次遇上的人。他們都是帶著活著為求甚麼的疑問,在路上尋找答案的旅者。看似失去了一切的他們,其實擁有的東西比誰都多。Fern 也像一個失去了一切的人:失去了工作、居住的地方、愛人等等。在路上 Fern 遇上了肺癌末期的病人,她不甘在醫院倒數只剩下八個月的生命,選擇在路上尋回那讓她活著的時刻,例如看到在懸崖峭壁飛翔的燕子。一個個在路上的 nomads,恍惚在說著:生命不是你擁有了甚麼,而是你經歷了甚麼,你還記得甚麼;生存和生活是兩回事,記得其中一個 nomad 說,她的同事一輩子都在努力工作,買了一家帆船預備退休後出海漫遊,但來不及退休他便因為急病而逝世,於是她選擇提早退休,過著自由但是可能不再踏實的生活。這部電影不是說一個老掉牙的 you only live once 道理,而是讓你反思何謂活著:不是你擁有甚麼,不是你怎樣按照社會對安定的模樣而過活,而是你懂不懂得放手,有沒有擁有讓你難忘的時刻。

Fern 不求別人憐憫,即使遇見一個願意再給她一個家,結束漂泊生活的男人,她還是選擇再次踏上征途。與其說她犯賤,倒不如說她無福再次消受這平淡安穩的日子。有時候,最富有的人不是腰纏萬貫的人,而是懂得放手的智者。放開的不只是錢財,而是讓你感到安穩踏實的人和事。沒有擁有太多的人,剩下的都是故事,也許夾雜著一些遺憾。再沒有追悔莫及的焦急,而是淡然讓一切過去的,隨遇而安的安心。

他們都說他們是被社會遺棄的人,可是實際上他們都是看破浮雲的智者。電影是寫給註定離散的人們,說大家總會在路上再見。Nomads 不相信再見就是終結,放手就是一無所有,離別就是緣盡;遇到摯友過身,就瀟灑地把石頭投進火裡,讓他/她在活著的人的記憶裡存活吧。我以為一切都離活在香港的我們很遠,實際上我們都在一個不知道明天會是如何的社會;緣起緣盡,也不由我們做主。無可否認,這是一件讓人不安無力的事情;放手很難,但現在來練習也不算太晚。也許,我們曾經擁有和視為理所當然的,都是可以隨風而去的事情,捉不緊,也留不住。

電影最後說了個 nomad KOL 的故事,他是因為兒子逝世而踏上飄泊之路,他不再重視他擁有甚麼,身邊留住了誰,而是相信再見不是緣盡,也相信在路上也會再次遇上他所愛的。活在這個註定離散的時代,相聚和別離也是不由自主的,但是我們可以選擇記著誰、記著曾經歷了甚麼、相信甚麼。縱然無事常相聚未必再是必然,但是相信再次會相見也許還是一個選擇。懂得失去而不讓情分沖淡,活在記憶中而不被遺憾纏繞,也許是這時代給我們的功課,我們這輩子的修為。

 

作者自我簡介:讀社會學會的廢青一名,經常懷疑人生,所以閱讀寫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