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學文憑試(DSE)即將開考,疫下一年多,歷經兩次「最折騰 DSE」的重考生阿欣,讀中四時受通識科啟蒙,開始參加學運及社運,因參加反修例關注組受校方針對、家人反對。阿欣去年已想延後一年、以自修生身份考試,同遭家人反對。

今年,她仍然面對每天發生的壞新聞,昔日在社運組織同行的政治人物鋃鐺入獄;父親先隻身赴台灣坐「移民監」,擔心她又外出社運,在家中裝攝錄機監視。

上屆 DSE,正值示威浪潮之後、疫情之始,學校停課、考試延期、自修室停開,阿欣自言受各種因素影響失手,與大學無緣。

今屆考期轉眼即至,阿欣苦笑說,情況縱壞,她仍想堅持成為「留下來的人」,無意隨家人移台。她希望未來入讀大學新聞系,紀錄香港人的故事。

通識啟蒙 不願成為旁觀者

2002 年出生的阿欣,剛學完琴到本社受訪,不施脂粉的她身穿碎花荷葉袖上衣及針織毛衣,腳上是一雙可愛的牛津鞋。言談間,她不時提及定期上教會、即將要考的鋼琴八級試、開辦補習社兼任兒童主日學老師的爸爸等,驟看,她就是個典型基督徒家庭長大的溫文女生。

誰知阿欣受訪不時豪爽回應,談及其基督教家庭背景,笑問記者是否意指「耶 L」;問到她對爸爸一人赴台灣坐「移民監」有何感覺,她更立即拍手叫好。

阿欣以「父權」形容自己的家庭。對家人而言,她是反叛的女兒,「反叛」開端就是始於她受通識科啟蒙,偷偷加入現已解散的政治組織,成為義工。

阿欣說:「初中成績喺同學之間算幾好,大概全級頭幾至十幾。我係勤力嗰種人,咁當時通識好低分,我發現自己做通識剪報時,只係識抄觀點,唔識建立自己想法,於是開始睇《蘋果動新聞》,然後慢慢發現,原來社會有好多不公義嘅事。」

讀小學時曾被排擠的阿欣,回想起當年老師未伸出援手,令她有感冷眼旁觀的人,與欺凌者有同等責任。2018 年,讀中四的阿欣看見包括羅冠聰在內的 4 名前立法會議員被「DQ」,毅然到街站報名做義工。她性格內向,首次以義工身份到街站幫忙,都要在對面躊躇一番才敢上前。

「我好唔想自己都成為一個旁觀者。」

父「支持民主」 不許女兒涉足社運

自從成為義工,阿欣與各個以往眼中的「政治明星」並肩而行,她之後再經推薦加入不同民間組織、倡議平台,不時到立法會參與諮詢討論,自言變得更有主見,辯說技巧、膽量提升,更令她不斷渴求更多知識。不過,爸爸一直大力反對阿欣參與社運。

「有次街站喺屋企附近,被阿媽撞破、影相俾阿爸,之後佢哋打去俾組織幹事大吵大鬧。」別以為兩父女是兩種顏色政見,阿欣的爸爸一直認同民主理念,2012 年反國教事件,父親便曾經向年幼的阿欣說:

「如果你第時國教攞零分,就加你零用錢。」

不過女兒長大後,父親堅決反對她參與政治行動,更特別不認同任何「勇武」路線,多番迫阿欣退出組織。「佢係咁話,只要我點一點頭,就幫我打俾幹事幫我講退出,唔使我出面講。」

阿欣堅決不依。

搞關注組被打壓 校長「逐條逐條讀校規」

阿欣自感以往能平衡校外政治參與及學業,惟直至 2019 年反送中示威爆發,才令其壓力爆煲。阿欣曾活躍於反修例學校關注組,曾因關注組活動被指違反校規,與校長、副校長等「談判」6 小時。

「校長當時喺我面前一直讀校規,逐條逐條讀出聲,佢又特登 print 一份文件,全部都係關注組 IG page 啲 posts,話我違反咗好多校規。」阿欣形容當時情形有如「審問」,需要師姐陪同她到另一課室安撫情緒,「我當時真係好驚。」

之後,關注組曾派發印有校徽的自製文宣產品,被校方警告已「侵犯版權」,不諳法律的阿欣一度以為要自掏腰包賠錢。另外,有老師曾向她們施壓,指商界不會聘請中學曾罷課的人。

面對近乎疲勞轟炸的「談判」及校方威嚇,阿欣說,當時在校內感到非常多限制和壓力,加上去年初疫情令考試一再延期,她早已有不考試、自修一年的決心,但阿欣宜指父母親是「控制型家長」,最後因父親、教會長輩施壓,打消棄考念頭。去年,她自言表現失準。

自修一年,阿欣說感覺比在校時更自由。不過與許多香港人一樣,她同樣要面對每天政治清算的壞新聞,還有去與離的掙扎。

狹縫之間的花

「做義工時,好多時同啲『政治明星』一齊企,感覺好親近,但到佢哋一個又一個被捕嘅時候,先感覺到其實我哋好遠。」

「出席同一個遊行,有事嘅永遠係佢哋,唔會係我哋。」

阿欣說,為了不影響溫習的情緒,這一年避免仔細看新聞,當得悉過去積極參與的組織要解散時,她感嘆「清算來比想像中快」。

訪問當日的早兩天,阿欣爸爸已循投資移民途徑,獨自飛到台灣、準備坐一年「移民監」,計劃得到永居權後,再帶同妻小到台展開新生活。爸爸出遠門後,在家中安裝了遙距攝影機,其中一個原因是「監視」阿欣準時回家,以防她再參與社運。有次阿欣擅自關上攝影機電源,立即收到父親電話,「佢問我無做虧心事,怕咩被人望。」

阿欣明言,絕不會跟爸爸到台灣,也不打算到外地升學,爸爸曾斥責,認為她因內疚心態與朋輩壓力而選擇留下,但阿欣不認同,她提起 2019 年時,同路人的互相協助、互相關心,「我想紀錄嘅只會係香港人嘅故事,想了解嘅係香港社會,唔係台灣或者外國,因為香港人真係好特別。」

為應付爸爸,她更謊稱計劃入讀工程系,「入新聞系肯定唔得啦,工程就穩穩定定啊嘛,等佢唔會煩我。」問到如再失手會否考慮工程系,阿欣難忍笑聲,「緊係唔會啦!失手咪讀低分啲嘅新聞系囉!」記者不禁苦苦勸導一番,但阿欣只是禮貌地點點頭,再過一會又興奮說起,每人在社會都有不同角色:她想成為一位紀錄者。

在保守家庭長大的阿欣,或許比大部分港人更早面對監視器、上層威嚇、去留別離,社會環保愈來愈不明朗,連啟蒙她的通識科,也只剩下最後 3 屆。不少香港人感懊悔絕望,但阿欣卻沒有,她說,昔日學運與社運經驗令她更有動力、更渴望知識,「磨練之後,我有信心今次會考得好」。

她相信經歷第二次 DSE 後,終可如願考入大學,又將是一個新天地。

同時也印證,狹縫之間,仍能有開花的思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