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 年 4 月 22 日，「7.21」事件發生第 21 個月翌日，港台節目《鏗鏘集：7.21 誰主真相》編導蔡玉玲被法院裁定兩項涉及查閲汽車登記紀錄的「虛假陳述」罪罪成，判以罰款，成為香港首名因查冊被定罪的記者。重視真相，尊重第四權的人，實在難以接受這個判決……那夜看了《立場人語》有關蔡玉玲記者的專訪，當中她追求真相的經歷和價值觀，恰巧也在《毒水曝光》（“Minamata”）裏，以鏡頭記錄真相的當代新聞攝影大師尤金史密斯（W. Eugene Smith）身上發現。忽爾覺得，每個以行動力求真相的人，奮不顧身的身影都是如此這般重疊。

以尤金史密斯揭發的日本「水俁病」毒案為藍本，《毒水曝光》講述他在 1971 至 1973 年間，深入水俁市調查，揭露此環境公害事件的禍害。電影重點不在調查，在於以攝人心魄的影像揭露真相，揭露水俁市的市民飽受毒害的狀態。毒水扭曲了各人的健康與生活軌道，人也就成了電影的主要脈絡。照片與影像承載著沉重真相，既是說故事的重要橋樑，更藏著各個角色人物的情感。被毒害的市民、攝影師 Eugene，甚至每個看著影像的人和觀眾……都感受到那不見盡頭的痛與悲涼。這道連結直接衝擊內心，誰的靈魂也無法不被觸動。

《毒水曝光》是一部有個性的作品，同時情感飽滿，與 Johnny Depp 本人實在相似。他將 W. Eugene Smith 活脫脫帶到觀眾面前：痛而堅定的神情按下快門、頹然的坐著、睡著、站著，自然得不留演技痕跡，帶動了故事情緒。電影對焦人在毒害下的狀態和世界，無論角色或觀眾，情緒都被拉入黑暗。然而《毒水曝光》裏能感受到的溫度，也是來自充滿人性的影像，和關顧生命尊嚴的人物。毒水有毒，不但殘害人的軀體，也使人心力交瘁。然而那毒害卻始終未扭曲人心。水俁市的受害人，依然勇敢坦露鏡頭前，希望向世界揭開這人道災難。影像會說話，因為 Eugene 嚥下了所有情緒感受。得到受害人的允許，他專注記錄眼前的畫面，異常冷靜按下快門。一幅相發揮了劇情的紀實作用，鏡頭又集合了角色的情感濃度。以生命追求真相，行為反映了求真求公義的取態。他們擁抱的價值，是出於對生命的憐憫、對人性尊嚴的重視。

《毒水曝光》展現的視覺藝術水平也相當高。翻查資料，原來電影攝影由法國攝影師 Benoît Delhomme 操刀。他也是《梵高．永恒之門》及《霍金：愛的方程式》的攝影師。《毒水曝光》的畫面色調配搭很有力量。冷色彩很強烈，但鏡頭滿滿是實在的溫度，因為影像與情感緊緊連繫，千言萬語濃縮在畫面之中。一片又一片藍，像各人悲傷暗淡的情緒，也是毒水湧入市民生命的象徵；一片又一片紅，像眼神裏藏著的靈魂，遍體鱗傷，但溫柔的怒火卻依然在燃燒。鏡頭承載不單單是真相，還有受害人的各種情緒，是熱騰騰的感受。最難忘 Eugene 在指導 Aileen 沖曬相片時，用手柔柔在藥水裏處理相片，相片裏的人和事慢慢浮現的畫面。不僅是攝影師的專業，更是對真相尊重的視覺呈現。

在歪曲的時代，誰主真相？蔡玉玲說，「真相是非常複雜的一件事情。」《毒水曝光》裏，尤金史密斯說：“You can’t let the emotions run the show.” 《沙龍》裏的一句歌詞：「有人性，鏡頭裏總有豐收。」因著謹慎的理性思考分析，加上我們相信的生命價值，繼續冷靜專注向前走，定會比昨天更靠近真相。

 

Photo Credit: Larry Horric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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