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工百業】二手書藏寶之地 青山道廿載《新天書業》
文:山豬
青山道與營盤街交界,平日人流不算多,驟眼看街道以民生商戶居多,縱有天悅廣場在旁,但開業24年的商場從光鮮的潮流集中地變成人影疏落的死場。對面馬路有一間書屋,掛著白布紅字,外圍有老闆用毛筆寫的紅色大字,寫著「專售文史哲、中學教科書」。它比一般書屋大,入去燈光明亮,左中右的書架看似雜亂,地面有一棟棟疊起的書本。
新天書業較近店面的中間書架,分類比較隨意,大多為熱門分類的入門書,輕小說、旅遊書及兒童圖書。老闆戲稱這些都是「細路哥書」,若有些小孩跑進來隨手翻閱,這些書被拿走或弄髒了也不會可惜。
若然再走前些,便是一些政治、學術的書籍,側架為大本的畫冊及烹飪書,還有各種手工藝工具、語言學習書籍。腳邊都是一棟棟的「書樓」,如果彎低腰找書可能有些吃力。但還是看得出老闆把稍為有收藏價值的書收到後排,只待有心人慢慢花時間尋寶。他身後還有多幾列書架,分別有一些香港早期出版的歷史書、初版的金庸小說、古舊的武俠或文學小說。轉一個彎,有著世界各地的大本畫冊、器物史書。
上了鐵製的樓梯,上面蒙了一層塵在空氣。書架旁邊的地面擱著老闆手寫完的油漆掃及油漆。上面的書比較冷門,都是中醫全法或是中國政治的書,偶有在地上的紙箱翻到幾本香港舊時雜誌。上層幾乎沒有人上去,有時兩三個中醫學生,或者熟法律的人也會走上去瞧瞧。
浮動半世人 敲定青山道繼續賣書 一手包辦書架與鐵梯
老闆坐著一張高架椅子,前面是張小型桌子,放著午後吃剩的塑膠飯盒、帳簿及雜物。他人頭挨在身後的書架,風扇徐徐開著,眼皮垂下,快要睡著。老闆頭髮花白,身形圓滾滾的,戴著一個有公仔圖案的口罩。拉了張板凳,撥開從紙皮箱溜了出來的舊書,坐在老闆旁邊開始搭話。
趙老闆年輕時見賣書可以賺錢便投身這行。19歲時於北角渣華道開了第一間書店,名為「三朋書店」,後因同行競爭,搬去英皇道賣中學教科書,結果那一年暑假大賺十多萬。輾轉間試過轉行做印刷,可惜印刷業90年代萎縮,頭一年便遭受挫折。結業後,他把少量機器搬到上環,便在朋友的廟內幫忙。有一天,他在荷李活道文武廟附近拾到兩疊書,遇著行家來收購,心生一念,不如重操舊業。收書收了半年後搬到深水埗元州街開二手書店,在附近不同位置也開過分店,最後20年前左右,在現時青山道租下店舖,名為「新天書業」。他指新天有「新的一天」意思。
開書店以前,趙老闆做過建築工,跑到船灣起樓,開墾中文大學時他也有份。閒來逸致時,會看些與建築有關的書籍,店內的書架全都是自己動手做,連通往閣樓的鋼鐵樓梯也是他的工夫。算是讀過些書,略懂少許英文的他,幫忙在地盤內與洋人溝通。店面因被裝修工程的竹棚遮蔽,他便買來紅漆及油掃,在白布寫著大大的字「買賣圖書雜誌武俠小說線裝書畫 鳴謝惠贈新天書業電召XXXXXXX」。店內也有張橫額,寫著「為同學服務」及「書籍:知識傳播的根源」。
趙老闆說著自己不是愛書的文人賢士,也不是有一股需要保存人文文化的執著,於是問他橫額那兩句從何而來?他笑一笑回答,只是隨便寫寫。第二次拜訪他時,他手拿著一本書劍恩仇錄,說故事有些內容看不明白,故重看一遍,偶有聽見他對文學作品的理解與批評,平日書店悶得發慌時就會看書。不難察覺他也喜愛文字,若非如此,也很難堅持做書店二十多年。
舊書拍賣會 客人為歷史或收藏
經營書店也絕非只講究對書本的熱愛,收書也很講運氣。「即使生意慘淡,書都要繼續收,睇下會唔會收到些好書。」
「點先算係好書?」
「可以在拍賣行賣得好價錢,例如一些初版、線裝書。」趙老闆續說,二手書店一部份的收入來自拍賣行。疫情前每逢兩、三個月,拍賣行都會邀請各書店參與拍賣會,一些國內的人會特意來香港搜羅舊書。
「以前文革時燒哂啲書,有啲人想透過買舊書去找尋返埋藏左嘅歷史。」趙老闆說。另外武俠小說、迷你小說或一些絕版的色情雜誌,如《老爺車》[1]、《花花公子》[2]也會有人買。有些線裝書,甚至可以賣幾十萬。「有本從西方送給慈禧太后的線裝聖經,叫價90萬。」
中學教科書市場愈做愈小
「一年比一年更難做落去,人少是最主要原因。」曾賣中學教科書賣到興旺的趙老闆,看淡行情。
「學生人數年年遞減,每年升中學生由二十幾萬到舊年只有四萬幾人,市場細,少學生到而家都唔會買舊書,就算有,佢地(學生)都會自己上網交換或者買賣,無需靠我地。」趙老闆續說不僅僅是這樣,往日出版社、書商、二手書店都能分一杯羹,「出版社做唔哂就分攤俾書店」,而在市場萎縮之下,出版社也只能想盡法子保存生計。
「以往每逢六月左右,出版社會傳新書目錄俾書店或書商,早訂有八五折。而家出版社直接聯絡學校,學校要用咩教科書就直向出版社訂,直接一條龍。我地就算賣都賺唔到,分分鐘蝕埋車腳費。出版社都死,我們無可能唔死架。」他輕輕地笑著,無奈道。
不復舊日十一、二歲的升中學生拿著長長的書單到店內買二手教科書景況,趙老闆想起,那份書單長到幾乎遮住了學生的臉。一本本執好以後,他們高高興興的離開。現在來買書,家長帶著小孩,小孩扁著嘴不說話。「細路而家鍾意新書,用舊書唔開心架啦。」舊日貧窮家庭有四、五個小孩,一到開學前家長便頭暈眼花,被書簿費壓得倒抽一口氣。二手書店的舊教科書買賣,多多少少減輕些經濟負擔。況且教科書隔幾年才換新版,用完的教科書還可以給弟妹用。
千禧年前,趙老闆的書店尚可做到暑假五、六萬的生意營業額,不用擔憂之後幾個月的租金。慢慢書業萎縮,就算來買的,可能只是學生自修,或是家長來買一兩本輔助學習或補充書本內容的參考書。店內接近後巷的位置,有一整排裝著中學舊教科書,因出版社改版而被淘汰,孤零零被老闆放在暗角,怪可憐的。
暑假以外的日子,便靠二手雜書來維持書店營運。
二手書店的沒落
天龍八部的小說一本賣30元,看見有位少女買了本厚厚的哈利波特英文小說,也只是40元,初版或絕版的書籍可能再貴些。問趙老闆如何定價,他說沒有甚麼金科玉律,僅僅憑經驗決定價格。趙老闆習慣在書本最後的空白頁以鉛筆寫低價格,銀貨兩訖,你情我願。偶有講價的人,趙老闆也是說句,「賣開有人買」淡淡回應。
二手書店普遍便宜,就算無從得知定價合理不 合理,也可從客人的反應看出。他們大多是喜滋滋的付錢,也不忙向老闆說了聲謝謝。想在二手書店覓得心頭好,就可能需要點時間及耐力,但這也是書友一大樂事,願意花掉一個下午在這裏埋頭「尋寶」。趙老闆近年就愈來愈少見這些人出現。說是閱讀的人少了也不合理,去誠品書店打書釘或逛書依然人頭湧湧。連鎖書店地方大,也營造一個優雅而充滿人文氣息的環境,而且分類整齊有序,一查便知有沒有存貨。對比起二手書店的環境,除了價錢有著明顯差異外,大型書店幾乎一面倒的優勝,只是消費者便得承受比較昂貴的書價了。
2020年疫情令經濟不景氣,就連連鎖書商[3]也宣佈全線分店結業,二手書店岌岌可危。結業潮前夕,趙老闆認為本地整體的閱讀風氣減淡了,導致書業前景黯淡。畢竟娛樂文化多不勝數,縱然閱讀不只於紙本上,無可否認數碼時代的來臨,互聯網、社交媒體搶走了一份閒心及耐性看書的時間。地方淺窄儲書難,而電子書看來省位很多,雖說有些人仍愛看實體書,但實體書與電子書使用趨勢此消彼長之下,使書店的未來加添一股壓力。
這區以前也有兩、三間舊書店,現在只剩下新天書業。疫情令二手書店的營運雪上加霜,趙老闆說:「過左6點之後完全無人,開舖又唔係,唔開又唔係,每日都蝕緊。」
書店與書的未來何去何從?
訪問途中,不同街坊時不時拿著一大袋書給老闆,有時是拾荒者,有時是家庭主婦。老闆一一看過之後,會出價收一、兩本。附近的人知道老闆會收書,如果拾到舊書,或是家裏有一堆書,也會先拿過去書店碰碰運氣,賺個五塊十元,其他不收的書,他們便會賣給紙皮回收舖。
經營書店差不多五十年,趙老闆1975年搬來元州街,2000年再搬到青山道,見證著這段地帶由興旺到人煙稀少。「呢條街附近以前有兩間戲院,商舖都多,工廠工人放飯時人頭湧湧,好旺架。」70年代時候,長沙灣一帶向著荔枝角一帶填海,青山道有醬園、梅子廠、鉛筆廠,也有小販聚集,相當繁盛。隨著工廠漸漸搬遷或結業,街道主要變為民居住所。雖然已沒有七十年代般熱鬧,也不知是幸還是不幸,青山道的店租因此沒有很大的加幅。附近有五、六間中小學,讓趙老闆賣教科書之餘,尚有能力負擔租金,渡過一段輕鬆的日子,而老闆幾十年來收藏的經典舊書也有一席之地能安放。
今年三月底,趙老闆和業主商擬續租一事,獲業主減租,延續到九月,之後也要想辦法經營,但書店前景堪虞。
[1]《老爺車》是六、七十年代香港出版的色情雜誌。
[2]《花花公子》(Playboy)是美國的一份男性成人雜誌,1953年開始出版。
[3]大眾書局在2020年宣佈全線16間分店結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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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天書業
青山道112號地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