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比權力中心大得多(八) 以欣賞的心享受一切
蘇軾很喜歡大自然,山川河嶽丶花草樹木丶鳥獸蟲魚,都可以成為他詩詞和書畫的對象,因為大自然本身充滿了生機和神秘。正如他所作的〈赤壁賦〉所言:
「⋯⋯少焉,月出於東山之上,徘徊於斗牛之間。白露橫江,水光接天。縱一葦之所如,凌萬頃之茫然。浩浩乎如馮虛御風,而不知其所止;飄飄乎如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註48)大自然充滿了神秘感,引起人無限的想像。
「況吾與子漁樵於江渚之上,侶魚蝦而友麋鹿,駕一葉之扁舟,舉匏樽以相屬。寄蜉蝣於天地,渺滄海之一粟。哀吾生之須臾,羨長江之無窮。挾飛仙以遨遊,抱明月而長終。知不可乎驟得,託遺響於悲風。
蘇子曰:客亦知夫水與月乎?逝者如斯,而未嘗往也;盈虛者如彼,而卒莫消長也。蓋將自其變者而觀之,則天地曾不能以一瞬;自其不變者而觀之,則物與我皆無盡也,而又何羨乎!且夫天地之間,物各有主,苟非吾之所有,雖一毫而莫取。惟江上之清風,與山間之明月,耳得之而爲聲,目遇之而成色,取之無禁,用之不竭。是造物者之無盡藏也,而吾與子之所共適。」(〈赤壁賦〉)(註49)
天地萬物既是詩人觀賞的對象,同時是造物者給予人類的賞賜,取之不盡,用之不竭。只要帶著觀賞的心,一切都可以成為樂事。就如蘇軾的〈超然臺記〉所云:
「凡物皆有可觀。苟有可觀,皆有可樂,非必怪奇偉麗者也。
哺糟啜醨皆可以醉;果蔬草木,皆可以飽。推此類也,吾安往而不樂?」(註50)一切事物皆可觀和可樂,並非只有奇偉的東西才可觀可樂的。只要人不滯於物內而能遊於物外便可。
他喜歡郊遊,寫下了不少名篇: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欲把西湖比西子,淡妝濃抹總相宜。
(〈飲湖上初晴後雨二首·其二〉)(註51)
蘇軾不單只喜歡清風明月,也喜歡美酒佳餚,又喜歡好友共聚,酒酣耳熱,暢所欲言。
他喜歡吃,也寫下不少和食物有關的詩:
「羅浮山下四時春,盧橘楊梅次第新。
日啖荔枝三百顆,不辭長作嶺南人。」(〈惠州一絕〉)(註52)
吃不起貴價的肉時,便自製東坡肉;喝不起貴價的湯時,便自製東坡羮。
他也自己煎茶和釀酒,而不以貴賤視之:
「活水還須活火煮,自臨釣石取深清。
大瓢貯月歸春甕,小杓分江入夜瓶。
雪乳已翻煎處腳,松風忽作瀉時聲。
枯腸未易禁三碗,坐聽荒城長短更。」(〈汲江煎茶〉)(註53)
蘇軾在〈與王定國書〉談到:「每日飲少酒,調節飲食,常令胃氣壯健。」(註54)蘇軾喜歡喝酒,但酒量不好,易醉,他也釀酒,例如〈桂酒頌並序〉中的桂酒,〈真一酒〉詩提到的真一酒 (糯米酒) 和蜜酒等。
蘇軾在其所作〈蜜酒歌〉並序中這樣介紹蜜酒的釀造過程:
「西蜀道士楊世昌,善作蜜酒,絕醇釅。
余既得其方,作此歌遺之。
真珠為漿玉為醴,六月田夫汗流泚。
不如春甕自生香,蜂為耕耘花作米。
一日小沸魚吐沫,二日眩轉清光活。
三日開甕香滿城,快瀉銀瓶不須撥。
百錢一斗濃無聲,甘露微濁醍醐清。
君不見南園採花蜂似雨,天教釀酒醉先生。
先生年來窮到骨,問人乞米何曾得。
世間萬事真悠悠,蜜蜂大勝監河侯。」(註55)
這是他窮困時自釀的好酒,還可以用來招呼朋友。
就算被貶黃州或之後在離中原最遠的蠻荒之地儋州,蘇軾一樣可以生活下去,並且怡然自得。因為他能夠擺脱功名之累,以欣賞的心享受大自然所賜予的一切,不用貴賤來衡量周遭事物的價值。
人在失落時,一切事物在眼中也會蒙上一層哀愁,像杜甫的〈春望〉:「國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時花濺淚,恨別鳥驚心。」明明是春天,見到的花卻在濺涙,聽到鳥鳴卻感到驚心,因為國家破敗,令人悲痛。
如果能夠看花是花,看見花開的燦爛,看草是草,欣賞綠草如茵的翠意,以欣賞的心享受上天所賜予的一切,活在當刻,不受過去的記憶和痛苦主宰自己的現在和未來。那麼,一切事物的美好仍然可以令人歡快,人生仍然可以有活的意義和價值。這是苦難時代的出路,也是失意時的力量。路,還是要走下去的,不管前面是否有路。
註48:《蘇東坡選集》頁185。
註49:同上,頁186至187。
註50:同上,頁127。
註51:同上,頁87。
註52:讀古詩詞網,2021年4月9日瀏覽。
註53:同上,頁295。
註54:維基文庫https://zh.m.wikisource.org/wiki/與王定國書,2021年4月9日瀏覽。
註55:維基文庫https://zh.m.wikisource.org/wiki/蜜酒歌(並敘),2021年4月9日瀏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