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跡天地》— 我不是無家者,我只是沒有房子
【文: 米雪的影劇星球】
我不是 homeless,只是 houseless。
經濟蕭條、工廠倒閉、小鎮凋零、丈夫病逝,於是主角芬恩開著她的麵包車,離開了這個她熟悉的小鎮,在美國西部開始流浪,踏上了其「車居族」的遊牧之路。
「我不是無家者,我只是沒有房子。」這是電影中的台詞,也是真實受訪者強調的概念,他們喜歡自稱無屋可歸,而不是無家可歸。房子等於家嗎?沒有房子等於無家可歸嗎?苦苦打工一輩子,到底為誰辛苦為誰忙?如果不買房,餘生再也不打工了可以嗎? 面對這些問題,許多年輕人還在一邊思索、一邊猶豫、一邊前行,但對美國的現代遊牧民來說,似乎早已想得相當透徹。過所謂正常生活的人,可能永遠都理解不了一直走在路上居無定所的人,所以仍在現實與理想的夾縫中苟延殘喘中的人們,都應該看看這部電影,然後重新思考一下,是拼搏工作一輩子,到退休前卻身體透支,還是早點脫離壓榨的生活,出外闖一闖?
《遊牧人生》(浪跡天地)給了我們詩意般的孤獨與空曠的自由,在 Ludovico Einaudi 的音樂中,鏡頭掃過一望無際的荒野、無人欣賞的壯闊晚霞,最後停留在一人一車的渺小身影上。念天地之悠悠,獨愴然而涕下。芬恩眺望遠方,或者乾脆什麼也不挑望。電影沒有濃烈的敘事意圖,聚焦更多的是一種觀看而不是表達。我們看著她獨自一人出發,遇到形形色色的夥伴後又再度啟程,最後回到一無所有的起點。她吹奏管樂,漂浮在清澈的瀑布下,喜悲都是自己的,盛大又孤獨。
芬恩總是拒絕別人的好意,甚至顯得不近人情,但她是溫暖而柔軟的。觀看鱷魚吃肉時,會像個小女孩一樣躲在朋友身後、遊覽地質公園時,會一個人往著遠離遊客的方向跑去,在粉紫色的石頭之海中蹦蹦跳跳、新年夜,她點燃煙火,一邊獨自漫步一邊對自己說「新年好」。
她是勇敢和自由的,拒絕去窮人的庇護所教堂,一個人關上門抵禦寒潮。她渴望做一隻候鳥,順應自然的規律,在寒冬裏為自己添柴、加油,在春暖花開時繼續上路。
一個永遠在路上的人,卻比誰都戀家,也更懂得家是何物。芬恩對已故的丈夫、消失的家園與童年的回憶都有著深深的眷戀。她溫柔地撫摸舊照,在丈夫離世後依然獨自在房子裏居住,她說「我這一輩子都會用來回憶他」。丈夫從沒見過親生父母,二人也沒有子女,如果她遺忘了丈夫,那麼這個人就會變得好像從未存在過,徹底的消失。
真正的死亡是被遺忘,就像那個地方從地圖上消失了,那個人從地球上消失了,沒人會希望這種消失成真。遺忘是輕鬆的,她卻決心守護傷痛、守護記憶、守護愛人。她拒絕了友人的示愛,如果芬恩最後像大家通常所想的那樣去組建新家庭,用其覆蓋過往,那她的丈夫和那座被遺忘的海拔四千米小城該怎麼辦?當勸一個人要在傷痛中move on時,就會想到很久之前在 Netflix 看過的《星球索拉羅斯》,裏面有個記憶之海,你所念念不忘的、最深刻的情感都會在其中。其實它們沒有消失,只是在遙遠的宇宙深處,你看不到罷了。
在回憶中前行,
在前行中重新理解回憶。
芬恩的餘生是要與丈夫一同走下去的,即便他再沒有一個可陪伴左右的肉身。這樣的愛,就像手上的戒指,從套上指頭的一刻,無窮無盡永無止境,也像趙婷的鏡頭語言,看似平平無奇但會突然溫柔一刀,因為每一個經歷過離別的人,都感同身受那種不敢輕易提起的傷痛,甚至連遺忘都彷彿是對自己對故人的背棄。
失去了你,我的心變成了無依之地。
全片的情感高潮也落在一次電影末段的特殊告別儀式上,遊牧民們圍坐在荒野中的溝火旁,將石塊投入火中,火光飛散於夜空,以此來紀念逝去的故人。
我們路上見,
若不能,
那我們天上見。
作者簡介: 元朗 90 後自由工作者,電影影集、小說文字雜食系狂迷者。ig: tszying.06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