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訪】獅子喊「殺無赦」、馬以為「好打得」 劉銳紹寫《萬獸寓言》:非為避諱 不棄時評
今年 3 月,人稱「夫子」的時事評論員劉銳紹推出新書,不是最為人熟知的時評結集,而是寓言。這書也是他自去年《港區國安法》實施之後的出版,不免令人猜測劉銳紹是不是要「轉軌」,刻意避開尖銳直接的評論,但其實夫子寫文學並非新事。2015 年,他發行首本小說《慾奴•牢獄》。過去五年出了三部小說,但他強調:「不是因為覺得日後無創作空間、無評論空間,而轉寫文學。我仍然會寫評論,不會因為有國安法而轉寫文學」。
不過,劉銳紹認為軌還是想轉的,「好多朋友建議我應該『轉軌』。以新聞形式表達只能接觸到關心新聞時事的人;用小說方式寫人性新聞,才可以接觸到更廣泛的普羅大眾。」
從事新聞工作近四十年的劉銳紹不諱言,出於新聞訓練的背景,寫作文學作品有局限,總是寫得太硬又太實。開發「寓言」文體並非要學習說話委婉,「如果好避忌,每事都從絕對安全的角度考量,你一定失去你的創意」;反之,他將《萬獸寓言》視為「自我探索」,繼續「hard news 轉化成 soft 文學」的實驗,走向更大的群眾。
借獸性喻人性 籲不要「對號入座」
訪問當天,劉銳紹一進來,還未坐下就滔滔不絕。隨便問甚麼,他都能從七十年代洋洋說起:六七暴動運送《毛語錄》,八九民運的游說學生,雨傘運動落場「執仔」⋯⋯念茲在茲一句話:「30 多年的積累和感受,我不要帶入棺材」。正如,他也說朋友認為自己「睇到好多嘢」,其小說總是「想將一啲嘢話俾人知」,結果往往「被件事拉住走」,文學性大打折扣。
「這些失敗經驗,我是吸收的。」劉銳紹說。來到第四本文學作品,他特意寫得抽離些,希望可以轉化成能夠傳世的寫作。輯錄五十四篇短篇故事的《萬獸寓言》,小題為「夫子穿梭世界森林」。這個「森林」分成「想死想衰就學的黑色寓言」、「不想死就學的紅色寓言」、「想死或不想死也要學的灰色寓言」三個部分,裡面有「愛左的貓」、「保殼蝸牛」、「虎吃奸狐」等各式珍禽異獸。劉銳紹問過許多動物學家,了解動物屬性之後,將獸性應用於人,借來書寫人性故事。
身上寫著「好打得」的馬,高喊「殺無赦」的獅子,背著貼上「我真係好鍾意屋企」的蝸牛 ⋯⋯《萬獸寓言》封面插圖,不難引人聯想時事人物。內文雖說是寓言,但所喻之事物仍然清晰可見。就像〈蟻後殺孫〉文末:「同一族群畢竟是血脈相連,不應濫權,濫捕,濫殺!」有如對當權者的直接喊話,但劉銳紹強調寫書時沒有國界考慮,人性世界通用,「不會說我寫中國,你說美國都可以,中外古今亦如是」。他又透露,有建制中人讀畢後反映不滿,覺得內容含沙射影。
「你駛乜對號入座啫?」劉銳紹辯解。寫者無心,讀者有意,尤其是《港區國安法》實施之後,對號入座可能足以致命,執住文字都可大興牢獄。
各尋應對方法 香港需要多元
劉銳紹不否認國家安全的重要,反正《港區國安法》條文包羅萬有。所謂國安法引起的「危機」,他認為並非法律問題,而是政治問題,「我只是一個文弱書生,完全不會去計算。問題不在於我,而是他們怎樣看我」。《萬獸寓言》寫於國安法已立的年代,他說自己不會思量得太複雜,但重申不會主動去挑戰它、刺激它,「就我們所認知的,我哪裡有犯法?假如他認為犯法,那請他⋯⋯大家討論囉。」
「如果你視之為一錘定音,變成不可抗拒的壓力,只是順應它,就甚麼都不用再做了。」劉銳紹認為現在創作的人都需要調節心態,「你收縮,空間就會愈來愈細,他人就會佔領那個空間。」相對六七暴動之後,左派轉到地下,自己油印搞小報,他認為現時香港還未至於這個階段。他又特別感謝香港尚有不少有心人願意在困難的情況下,在安全和法律框架之下進行嘗試,「如果好避忌,每事都從絕對安全的角度考量,你一定失去你的創意」。
劉銳紹提醒,香港人現在所受的壓力,遠遠不夠國內所受那套言論自由、思想自由、新聞自由的禁制。雖然如此,國內人仍然想出各種擦邊球方法,在「紅綠燈政策」的潛規則之下——綠燈盡量做,黃燈衝著做,紅燈繞路走。他們也慢慢明白不能只順應不合理的政策,總要在生存與發展之前找出繼續前行的路。
「你愈驚隻鬼,隻鬼愈大;你愈唔驚隻鬼,隻鬼會退。」劉銳紹相信,在法律框架之下,建基於理性和大眾認知水平的基礎之上,香港人仍然有游走的空間。亂世寫寓言,他強調不是要向大眾曉以大義,或作為迂迴創作的示範,「抗爭是需要的,但要醒目抗爭,要講方法,而方法不只唯一一個」。艱難世道當前,有人繼續衝鋒陷陣,有人轉而不問世事。他認為,各自按照意願、能力、背景、環境考慮,然後作出決定,正常不過,「我不強求大家同做一樣的事,這才是香港需要保持的多元。」
採訪/黎家怡、楊子琪
攝影/PW
撰文/黎家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