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人間有個口耳相傳黑色笑話:

「一生人能夠專心創作和閱讀的地方只有兩個 – 醫院和監獄。」

思前想後,說得不錯,兩者均是失去空間換取時間的艱難狀態。藝術史上,病患和創作關係密不可分,有些因為病患成為本質從而產生靈感,有些因為病患成為契機從而投入創作。

筆者在此分享一個如何因為患病而成為藝術家的故事。

野獸派代表人物Henri Matisse (1869 - 1954)的作品及畫派思潮,相信讀者已經耳熟能詳知之甚稔。一般中文藝術史書只略說Matisse因病而成畫家,實情又是如何呢?

生於1869年的Matisse,父親極力希望兒子成為法律專才,Matisse也不負眾望,1888年完成法律訓練,並於法律事務所從事法律工作,惟Matisse本身對法律甚無興趣。人生分水嶺發生於Matisse二十歲時,Matisse因闌尾炎患病放下工作入院休養,無所事事百無聊賴,漸漸自責是家庭負累。住院期間巧遇隔離病床一名院友叫Leon Bouvier的青年,興趣就是不斷臨摹瑞士風景山水畫,Bouvier引起Matisse好奇,更勸導Matisse作畫分散病患的擔憂,並說世上最能輕鬆放空就是作畫。當時Matisse半信半疑,惟母親也買了一盒顏色給他,希望愛兒休養期間不用悶悶不樂漫無目的。

自此Matisse開始用心作畫,根據《The unknown Matisse : a life of Henri Matisse : the early years, 1869-1908 》 一書中,作者Hilary Spurling詳細轉述當時Matisse的心理狀態:

「Before I had no interest in anything. I felt a great indifference to everything they tried to make me do. From the moment I held the box of colours in my hand, I knew this was my life. Like an animal that plunges headlong toward what it loves……It was a tremendous attraction, a sort of Paradise found in which I was completely free, alone, at peace……」

這是這樣,人生多次巧合同時出現:一次患病、一個住院青年和一盒顏料,讓Matisse找到他的「生命目標」與「完全自由平靜孤獨的天堂」,並成為畫家,其後更改變了二十世紀藝術史。

筆者本來再寫另一個畫家Maurice Utrillo (1883 – 1955),Matisse和Utrillo的畫風個人背景截然不同,但畫家之路不謀而合:患病、住院、母愛與父親關係。篇幅關係,此文不贅,讀者有興趣也可看看Utrillo生平。

面對病患,可以不堪一擊離愁別緒,畢竟生命就是如此脆弱;面對病患,可以釜底抽薪重新開始,畢竟生命就是如此多樣。

筆者無意宣揚什麼正向思維心靈雞湯,畢竟肉體痛苦及心靈夢魘是絕對私密性,你我他是不能體會別人的第一身感覺。然而,身處病患,記下文字畫上圖案造些手作,也是轉移病患注意的一種方法。後退一步,若有一日不幸長眠不醒薪盡火滅,留下文字圖案手作,也是曾經存活世上的憑證。

讀者總會問:我不想成為大藝術家,甚麼轉移注意或存活憑藉對我沒用,文字圖案手作也賣不了錢,創作有什麼作用?

面對人生處境和藝術之用的大哉問,理性思維故有限制極限,此時需要感性思維與幽默自嘲走出困局,筆者借用Bouvier當時勸說Matisse作畫的一句說話以作回應:

「You see, you end up with something to hang on the wall.」

說回文首的笑話。何謂笑話?笑話本身可笑,不是來自天方夜譚的創作及驚為天人的靈感,而是身歷其境的體驗與設身處地的共鳴。

身處疫情期間艱難狀態之下,縱使失去空間,惟能換取時間,想想能做些什麼,藉此重構世界觀,也是面對遷流無常世界的一種個人積極吶喊與回響。

這就是筆者寫給住院病人的藝術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