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平等世界中的尊重
【文:陳樹鳴老師】
前一次分享了《The Tyranny of Merit》(上篇、下篇),並借此說明精英主義社會對社會凝聚力的威脅。或有人問,社會不平等一直都存在,那甚麼導致階級分歧?而香港人熟知「獅子山下」中的互助精神,又怎樣解釋?
這樣讓我想起《Respect in a World of Inequality》(2004)。這本書的背頁以一個問題起首:
Unlike food, respect costs nothing. Why, then, should it be in short supply?
(不像食物,尊重並不花錢。那為甚麼它卻如此少有不可?)
在資本主義制度的影響下,現代社會人要得到社會的尊重,要做到三件事:有自己的技能、有(經濟)自立的能力及有能力去回饋別人。這很大程度上和《Tyranny of Merit》相呼應,即認為社會對人們經濟能力及經濟成就的重視,但《Respect》多了一個社會性的要求,這個要求也與桑德爾對共善的追求相呼應。
這些對人的要求聽起來很合理,例如我們對拼命工作的人很尊重,因為他們不會浪費自己的才能;社會尊重經濟自立的人,因為社會少了一條寄生蟲;更不要說能回饋別人的人。
不過,《Respect》這種說法意味著,尊重在經濟社會是不會天掉下來的,它之所以短缺,是因為社會期望人們努力賺取自己的尊重;而這些尊重的觀念,如作者 Sennett 所說,遮蓋了一些社會問題,例如,強調人應拼命工作、強調經濟自立,合理化了「社會福利養懶人」的講法,忽視了社會資源對弱勢群的照顧。
這些都已經足夠解釋了很多階級分歧如何在經濟差距的社會出現。社會可以一直以經濟差異、生活條件的差異所產生的妒忌來解釋仇富的情況。但這些講法將社會心態簡化和合理化了像《Tyranny of Merit》所講的精英主義精神:「每個人都應對自己的尊重負責」、「失敗者對勝利者不滿」的理論,結果當然就是加劇了社會的分化。
那麼,社會總是有貧富懸殊,為甚麼香港曾經又歌頌「獅子山下」的互助精神?如以社會經濟論,當然可以說,貧富懸殊不曾那麼嚴重,而社會上仍有一定流動性,以致沒有更嚴重的仇富情緒。
不過《Respect》卻希望讀者留意第三個角度:社會是尊重能回饋社會的人,資本主義社會裏,能建立共善的最方便的手段。不過,它也遮蓋了社會的不平等。
這種不平等大家並不陌生,它使慈善行為顯得像是強者對弱者的施捨,而缺乏同理心的義舉也會易使受助者感到被輕視,這些行徑最終也只不過將經濟不平等轉化成尊重分配的不平等。
《Respect》進一步指出,社會一直透過不同的儀式來彌補這不平等。它舉出了一些對部落社會的研究,指出它們的儀式和日常禮儀上,和日本的 tanomu 文化和英式 Gentlemen 文化有一個相似之處,都是在形式上保持一種自重,例如,一些部落會在社群儀式裏,社會上層的成員會將自己的禮物裝成僅有的財產,而下層成員則會在儀式裏先拒絕禮物,當然,最後禮物還是會被接收。
它們在儀式上無論變得多複雜,最終還是進行了一次財富再分配和分配了一次社會福利;然而在儀式的過程,一方面承認了社會資源的不平等,也讓社會顯示了對不同階級的尊重。
這讓我想起電視台為慈善團體搞籌款節目。它們一直以「善有善報,福有攸歸」來做口號。這個口號可貴在將重點不在有人受助,而是回饋對人來說是一種積福:它既不是捐贈者自己的能力有多勁,而是出於對天理循環的敬畏。這正是一種儀式,而是減低了對受助者輕視。
而那個年代,最讓人想記起的是一代慈善家何伯。曾幾何時,這些籌款節目,去到最後的時候,主持人會宣佈何伯會捐出和當晚善款數字相同的善款,於是每次的善款都會 Double。而他這樣做,是因為他自己賣香煙起家,覺得自己財富畢是出於對他人健康的危害,而他自己居於自己工廠的天台屋,並無特別裝修。
《Respect》會說,這是一個互相尊重的社會應有的現象。這不單是一個社會經濟制度可以達成的結果,而是結合社會品格和社會結構所造成的,換言之,如果社會甚至學校裏出現矛盾,社會當問的除了是消極與負面情緒如何出現,也應該問我們曾否有儀式去紓解社會在財富、資源以至權力的差異,以建立社會的凝聚力?而這些儀式有沒有消失或變質?而老師和其他擁有一定權力的人一樣,無論覺得自己多微小,他們所顯示的品格和如何看待處理自己和學生的權力不平等,也許每天透過身教,讓下一代學懂在不平等的世界裏互相尊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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