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軾在徽宗建中靖國元年(1101 年),也是他生命的最後一年,遇赦北返時,曾作一詩:

「心似已灰之木,身如不繫之舟。
問汝平生功業,黃州惠州儋州。」〈自題金山畫像〉(註 70)

一方面道出了他的悲涼,但是也同時表達了他的豁達。表面上看,他身心俱疲,一事無成,因為別人問他有什麼成就,他只能説出三個他貶謫的地方。換而言之,就是沒有什麼值得驕傲的成就。不過,想深一層,又不是這樣,因為他被貶,不能夠做一個出色的政治家,他卻把困境提供的機會和養分化成詩詞、書法和畫作,成為了中國偉大的文學家、書法家和畫家。並且,他的言行舉止對後世的影響,也絕不比帝王將相遜色。他同時豐富了中國人的心靈。

祝勇於《在故宮,尋找蘇東坡》結語中的一部分説:

「中國歷史上的文人藝術家,論個人境遇,很難找出比蘇東坡更慘的。……他所置身的時代,是一個最壞的時代,壓抑得透不過氣來,看不到一點希望。……

假如一個人無法改變他置身的時代,那就不如改變自己 — 不是讓自己屈從於時代,而是從這個時代裡超越。這一點,蘇東坡做到了,當然,是歷經了痛苦與磨難之後,一點一點地脱胎換骨的。……蘇東坡的豪放氣質,除了天性使然,更因為苦難和黑暗給了他一顆強大的內心,可以笑看大江東去,縱論世事古今。他豪放,因為他有底氣,有強大的自信。……一個人的高貴,不是體現為驚世駭俗,而是體現為寵辱不驚,安然自立。他畫墨竹(《瀟湘竹石圖》),畫石頭(《枯木怪石圖》),都是要表達他心中的高貴。」(註 71)

「……現實中的所有問題與困境,都有可能從歷史中找到答案。許多人並不相信,在這裡,蘇東坡就成為從現實中拔地而起的一個最真實例子。時代給他設定的困境與災難,比我們今天面對的要複雜得多。蘇東坡置身在一個稱得上壞的時代,卻並不去幻想一個更好的時代,因為即使在最好的時代,也會有不好的東西。」(註 72)

「……像蘇東坡這樣的人是大於時代的,無論身處怎樣的時代,時代都壓不死他。」(註 73)

或許,我們可以用蘇軾在元符三年(1100 年)作的一首詩作結:

「參橫鬥轉欲三更,苦雨終風也解晴。
雲散月明誰點綴,天容海色本澄清。
空餘魯叟乘桴意,粗識軒轅奏樂聲。
九死南荒吾不恨,茲遊奇絕冠平生。」〈六月二十日夜渡海〉(註 74)

人只要活得像青天碧海般清明,就算遇上惡劣的環境,九死南荒也不需要悔恨!

 

註 70:《蘇東坡選集》頁 301。
註 71:祝勇:《在故宮,尋找蘇東坡》頁 339 至 340。
註 72:同上,頁 342。
註 73:同上,頁 343。
註 74:《蘇東坡選集》頁 29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