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年輕作家王証恒近月推出首本著作《南歸貨車》。該書為短篇小說集,小說均以新界西為背景,多描寫基層弱勢的生活點滴。《立場新聞》與出版社合作,安排博客試閱後與作者通信。以下為二人書信內容,談及時代與寫作關係。】

朱迪思寄王証恒:

多虧編輯贈書,我再次讀到你更多的作品。是的,再次。去年看《字花》的時候,讀過你的〈燒掉一棵綠樹〉。一雙男女學生在屯門公屋滋生的愛情,女生母親患有精神病,故事設定讓我不期然想起《幻愛》,所以留下了印象。

像《幻愛》,你書《南歸貨車》輯錄的小說很多都把背景放在新界西北。據說,這書本名叫做「新界西故事集」,直接點題。對於市區的人來說,新界,特別是新界西,有種特別陌生奇妙的感覺。小時候,新聞說天水圍是「悲情城市」。長大後,住屯門的同事自嘲「每天騎牛上班」。近年社會事件⋯⋯元朗又被戲稱為「元朗國」。「元屯天」雖然是香港的一部分,但又如此遙遠、神秘、充滿想像。

人家眼中的想像,可是成長於新界西的你的現實,實實在在的生活記憶。

小說向來是七分實、三分虛,你的作品也給我一種虛實難分的錯覺。尤其是,讀過你一些訪問,知道你做過教師、傳媒、燒焊工⋯⋯這些職業、行業的見聞,在不同篇章一一找到對應。我忍不住想:你是不是為了做資料收集,而去打這些工呢?應該不是吧,但一個大學畢業生、文學獎得主,卻走去學起燒焊,不知怎的,讓我想起了「知青下鄉」的那段歷史。

說到歷史,你的訪問,或者關於你的書評,不約而同地提到台灣小說家陳映真的名字。讀書時,好像是學業要求,讀過了《將軍族》。最近有朋友說,現在是讀陳映真的時代,我又捎來《山路》。一讀,政治監禁的情節,出乎預料地震撼了我。常常說,香港現在籠罩著白色恐怖的氣氛。那些年,白色恐怖之下的台灣,孕育出陳映真一代的「鄉土文學」。我們香港也將會催生出我們的「鄉土文學」嗎?

可是,香港這般石屎森林,哪裡有鄉呢?我覺得,歷史不會那麼簡單地重複,但讀畢《南歸貨車》,看那些新界西為背景、以基層人物為主角的小說。姑且大膽設想:你是在做「香港鄉土文學」的實驗嗎?香港特色的「鄉土文學」,會不是就是「新市鎮文學」?

希望問題不會太過宏大,很期待你分享看法。

王証恒寄朱迪思:

立夏,風微,稍促高燕。

午後,如常穿三聖邨,過青山灣,入小路,樹蔥鬱,葉飽滿,凝綠,光不能完全穿透。相思鳥的叫聲既密且細,偶爾降落在鐵網,很小,羽色青黃,像榕葉半枯。踏碎光,到小路盡頭,可看到海。遠處,內河船、遠洋船、漁船來來去去。

後來我才知道,這片海散落在各篇小說。這是屯門的海、青碧街、嘉道理碼頭。

我沒有想過要引起甚麼文學風潮,只是地方一直形構著我,寫這些地方,好像是在自我剖析,將那些形構自我的地方一一呈現。

海有浪,有光,也有垃圾、藻和死魚。

也是在這片海,狗哥和「我」乘大飛離去、〈時光凝滯〉的「我」和他駕車到碼頭、「我」和阿然於長堤玩火。

看著海,有時會覺得自己寫的人物在身邊擦過。

小說是虛構的,裡面也有一些自我的東西。

我曾經做過不同的工作,為生活,也為體驗。但沒有工作比作者更加邊緣,城裡的讀者不多,稿費難以應付生活,那甚至不能稱為工作,只能稱為興趣。

但正因作者在這個年代是卑微的,寫作是無用的,我才能書寫邊緣的人,那些被損害與被侮辱的人。

寫作經年,文字終於凝成物質,那便是你手上的書,很高興你能讀到。

時代重重地壓住所有人,覺得難以呼吸的時候,不妨看海。

立夏,風微,陽光直透海洋。最近我才想到,設計師在封面潑灑的藍墨,也許是散布在各篇小說中,未被串連的海。


夏日靜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