倘若大館還是域多利監獄,也許會有更偉大的傳奇稱道
(呼籲:請問影過監倉床板原詩的朋友仲有冇記錄?)
迄今只去過大館三次,第三次來時很慶幸最初去過兩次。當筆者再舉機拍照「被拘留人士注意」的告示,周遭閃爍乍紅乍綠的燈光,下方擺滿酒吧座椅,喝醉的老外問我幹嘛,已經無法再靠近舊時。
還有一處地方改建為展覽,介紹並模仿監犯「入冊」的流程,一家大細都排隊「打卡」拍犯人照。憤世嫉俗的筆者心裡嘀咕:「而家坐監好容易,喊八個字就可以體驗。」但思之又不免悵然:也許眼下孩子長大後也願意主動入去,現在是提早準備,誰知道呢。
還好頂層的監獄操場比較清靜,中庭大樹繼續落葉。荷蒙甄拔濤導演告之,原來域多利監獄在 2006 年才關閉,未過廿年。
準備保育之初,甄導與一行人獲許入內記錄。他們發現其中一塊床板寫滿了詩。甄導說作者顯然學歷不高,遑論平仄格律。但詩都以七言一句,以道地的廣東話押韻,記下她對另一女囚友的思慕,情真意切,是一首屬於香港的樂府。
當年甄導用紙筆抄下詩句,同行還有朋友拍照記錄。可惜當年抄下詩句的紙已經失蹤。
筆者瞪大雙眼望著甄導,「塊床板呢?」
甄導搖搖頭。真正重要的政府都不會在乎,但若果懂得珍惜也不會是這個政府。
還好甄導沒有辜負那首詩和那段緣,他憑記憶仿作該詩,化成《有你,故我在》的故事。劇作將劇情融入大館每個角落,除了仿製當年的床板,還將情節發展的線索散佈各處供觀眾探索。
1984 年政府迫的士加價,先是觸發工潮,繼而引發騷亂。何念珠出身草根,當晚因打傷警察而被捕;黎惠玲出身富貴,出於恩怨偷竊而繫獄。本來不可能交錯的人生,因為監獄而相逢。
所有的可能都埋藏在不可能,她們怎會料到將來一世都會懷愐囹圄,因為真愛一生只有一次,而且錯過了才會知曉。
完場後在監獄操場蹓躂,忽然想起約翰內斯堡監獄。因為年輕的甘地最早在南非搞公民抗命,令約翰內斯堡監獄獲得尷尬的名聲:甘地和曼德拉先後都曾在裡面。
倘若域多利監獄沒有變成大館,筆者想像它會盛載更多傳奇:
有些抗爭者被判監十幾年,或因多罪纏身變相終身監禁。六七年後政府覺得他們已失去影響力,順應家人要求方便探監,轉往域多利監獄關押。於是數名重犯享受到世上地價最貴的監獄,他們一起自嘲「呎價貴過屋企好多倍。」每晚望到 IFC 高聳入雲,聽到蘭桂坊的喧鬧歡呼。
住在贊善里高層的有錢人,每天朝早都可見到幾名顛覆國家的重犯在監獄操場「放風」。一名姨姨每次出來都會收集操場中庭大樹金黃的落葉,獄卒向她嘮叨但她從來當耳邊風。她更把操場當作舞台,手舞足蹈大唱大跳 Mirror 的歌舞,不住向高層的住戶揮手,滿臉期待住戶歡呼。好事的住戶扔廁紙落操場贈慶,一條條白帶在半空飄舞,但更多住戶向投訴唱得難聽擾人清夢。獄卒警告她再整古做怪就取消「放風」,但她依然每日不輟堅持收集落葉。
那年夏天遇上八號風球,全港一片狼藉,一些落葉終於飛過高牆讓周遭居民拾到。原來每塊樹葉都寫滿歌詞,雨水令筆跡漫漶而不可辨,唯一一塊可辨認的樹葉,寫下周耀輝填詞,黃耀明所唱的《下世紀再嬉戲》:
仍舊在辨認 漸漸淡的氣味
記起當天的鮮花會飛
遊玩在大地 漸漸再不顧忌
那曉得剎那轉了天氣
我記起跟你一起花裏遊戲
那笑聲多愉快多美
我記起跟你爭先吸一口氣
走過多芳香氣 奇妙世紀
到這天恐怕一切將要忘記
那記憶荒謬更淒美
到這天跟你一起不再頑皮
約定下世紀再嬉戲
幾年後的夏天沒有颱風,只有翳焗。新聞報道北京出事,一個過胖的人中風。但眾囚犯都無法知道下文,獄卒禁發報紙禁播電視、沒收收音機,甚至暫停探監和「放風」。他們本來還想將囚犯押回赤柱、大欖等僻靜處,但道路阻塞已經太遲。
囚犯們不知後事如何,但依然聽到大概。蘭桂坊不再傳來鬥酒的喧嘩,而是群眾的呼叫,還是那八個字,接著便聞到刺鼻的煙。獄卒厲聲警告他們別和應,跟著叫的話便立即入「水飯房」,不只關一兩天,別指望能出來。但囚犯看出獄卒色厲內荏,雙眼流露著猶豫。
一個月後某一晚,誰都沒有睡,縱在斗室內仍感受到地動山搖,整個港島都是人山人海。突然嘈吵的聲音由遠至近,一道又一道閘門打開。輪到老伯的囚室被打開,群眾爆出一陣又一陣的歡呼,年輕人朝身後興奮大喊:「搵到啦!搵到啦!」
眾人向老伯解釋,「大家都想你到煲底發言,制憲會議亦需要你主持。」關在「水飯房」多天的老伯一臉茫然,大夥已經拉他起身。監獄操場黑壓壓滿是人,迫得無法轉身,群眾決定不再等車來接送,一起抬起老伯離開監獄,在百萬人前呼後擁下直接抬著他由中環到金鐘。
後來一直流傳那一晚究竟香港島有幾多人的傳說,但已經不再重要。
補充
南非光復後特意將約翰內斯堡監獄改建為最高法院,標誌以過惡為鑑戒,永不重蹈覆轍。
呼籲
祈請當年拍下床板詩的朋友如有存案能公開記錄,讓歷史得以存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