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年輕歲月的自慢,替台灣讀書
疫情期間突然增加了在家的時間,那就讀書吧!一個不讀書不能嚴肅嚴格思考的社會,很容易理盲激情,那也就很難應對這麼巨大、需要所有人冷靜合作的挑戰。
如果你不知道該買什麼書看什麼書,或是你想要多接觸一些有助於嚴肅嚴格思考(而不是販賣無知、搞笑娛樂)的書,那可以聽聽『楊照談書』這個節目。查了一下,在YouTube上用這四個字搜尋,能找到超過七百集的節目錄音,應該有三、四百本書的介紹內容。
從二0一七年七月開始做這個節目,前面一年半是每周四集,後來又增加到每周五集。原本規劃想像的,和後來實際執行,有兩個地方很不一樣。本來打算是每一集介紹一本書,還考慮過分成四類來安排,每天選不同類的書籍,一周輪流一次。後來發現,一集只有二十多分鐘的時間,常常不夠好好談一本書,而且大部分聽眾都不是依照日期順序聽的,就改得比較彈性了,沒有一定是什麼類別,一本書可能談一集或兩集,少數例外可能用三集來談。
另外更重要的不同是,原先想像的節目內容,比較接近自己的讀書感想,甚至是書評性質,也就是從我的主觀認知出發,告訴聽眾我覺得這本書如何,有什麼好處有什麼缺點。但現在大家會聽到的大部分節目不是這樣,沒有那麼多「我」,主要的時間是將書中的文句內容唸出來,你可以用像是聽有聲書的心情與態度來聽。
這中間在我心中有過強烈的掙扎。做為一個一輩子讀書,幾乎以讀書為業的人,我深切體會這些年台灣閱讀環境的變化,讀書人口不斷下降,社會上每個人讀書、接觸書的數量也在下降。我不得不面對現實地理解:即使會來聽這種讀書節目的人,都不太可能讀過我要談的書。他們都沒有讀過,我卻夸夸放言說「我認為」、「我覺得」的各種意見與評論,有意義嗎?更重要的,對嗎?
有一段時期,準備這個節目一直讓我想起我的老友、同事、讀書前輩南方朔(王杏慶)。他曾經是台灣閱讀最廣泛,也最勤勞寫各種評論的作家。我曾經和他在新聞媒體機構同事多年,不只每周一起開會,而且有著鄰接的辦公室,深夜截稿時想到什麼就不時步入他的辦公室,打斷他伏案書寫的工作,問幾件事聊幾句話。
我最佩服南方朔的,是數十年如一日撰寫時事評論的熱情與耐心,尤其是耐心。我寫了不到十年,就陷入了狂躁的自我懷疑困境中。因為這個社會出現的問題,新聞中反映的各種缺失、荒謬之處,必然不斷重複,我們站在自由主義立場對於台灣的改革期許,也必然始終如一,不會輕易動搖。於是我會覺得自己一次又一次寫類似的評論,一次又一次重複自己,弄得心情焦躁。南方朔可以不厭其煩,周復一周,甚至日復一日苦口婆心發出同樣的批判與警告,這是我無論如何修養不來趕不上的。
南方朔還有另一項耐心 ── 那就是大量引介各種英文雜誌與書籍內容。我知道、我看過許多人對他的文章採取一種cheap shot的負面態度,用「他都是在抄書」一言帶過。
的確,他是在文章中抄了很多書,而且樂此不疲,說老實話,我也有一陣子對這樣的作法感到不以為然。那時候自己年輕氣盛,給自己寫文章非常高的標準,一言以蔽之就是不套襲別人說過的話,甚至不重複自己說過寫過的。
不過有一次應該是在『誠品好讀』雜誌上吧,看到了南方朔受訪的內容,訪談者直接問了他這個抄書的問題,南方朔很淡定的回答:那不是在寫文章,而是「在替台灣讀書」,總是有很多人不可能自己去讀這些雜誌這些書,所以他就勤勞地替大家讀,讓大家能接觸到這些書的內容。
這句「替台灣讀書」就一直留在我心中。是啊,現在輪到我用『楊照談書』來為大家讀書,選擇值得讀的書,再從書中選出值得一聽的內容,聽過一集節目,會有一些人因而知道了這樣一本書,又等於是讀過了書中大約五到十頁的內容。這樣的收穫,會比聽到一堆我個人意見更好些吧?
我放下了年輕歲月的自慢,讓自己更謙虛一點,在嘈雜的網路世界一角,持續提供一點「替台灣讀書」的服務,如是者竟然已經即將滿四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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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為編輯所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