間諜片接二連三上映，張藝謀導演《懸崖之上》大陸賣座，接近十億人元，我已談過。今天談日本片《間諜之妻》和英國片《軍情諜報》，都不是占士邦式奇情動作鉅製，不約而同採取傳統舊潮作風，注重人物描寫，都拍得細緻。這兩片各有與《懸崖之上》相近之處，亦使我聯想到數年前南韓片《北寒諜戰》，以及並非諜戰的《東京小屋》。

黑澤清導演《間諜之妻》（スパイの妻），獲得威尼斯影展最佳導演銀獅獎，演出明星不少。故事發生於太平洋戰爭即將爆發之前，葛井優飾演富家嬌妻，丈夫（高橋一夫）是神戶港商社東主，英俊有為，與歐美大做生意，過着相當洋化的優裕生活。妙在丈夫還喜歡自拍小型電影，由妻子主演，在家中和商社放映。

然而，自從丈夫往滿洲（日佔中國東北）公幹，回來後大有轉變。妻子懷疑丈夫做了叛國的間諜，可能危及全家。於是她由只求安樂不問世事，變為憂心重重，應否大義滅親告發丈夫，抑或跟他一起叛國投奔美國呢？劇情節奏緩慢而佈局屢有奇峰逆轉，一直保持懸疑，直至結尾仍然疑雲密佈。

《間諜之妻》的關鍵，是滿洲之行，發現日本關東軍罪證，包括細菌實驗釀成死人極多的鼠疫災難，又用活人試驗。如果把罪證帶往海外公諸國際，就成為良心的叛國者。究竟要忠君愛國，還是做超越國界的世界主義者？就是這對夫妻間的矛盾抉擇。

那些日軍罪證，香港片早已拍過，最有代表性是八十年代牟敦芾導演的《黑太陽 731》。過去日本片似乎避而不提，日本還曾否認南京大屠殺，只提美軍大轟炸和原爆殘殺日本人。近年才逐漸改變態度。《間諜之妻》就直指當年日軍殘暴，亦拍到在日本國內的酷刑迫供，雖然點到即止，不像張藝謀《懸崖之上》拍滿洲酷刑那麼恐怖，但以日本片來說大概難得了。

今次葛井優演上流淑女頗有風韻，高橋一夫亦有紳士氣派。此外，坂東龍汰演義士，東出昌大演軍官，立場對敵，都與這對夫妻有密切關係。

不過，後尾女主角落難，日本戰敗飢荒，葛井優仍然珠圓玉潤，化裝扮相就不夠真實。黑澤清雖然拍得細緻，然而劇情不少地方實感不足，劇力不強，獲柏林最佳導演獎有些名過其實。相比起來，前輩山田洋次 2014 年拍成《東京小屋》更有功力，勝了一籌以上，劇情同樣

發生於日本侵略戰爭時期，松隆子飾演商社高級職員的優悠妻子，做了出牆紅杏，黑木華演忠心女僕。該片戲味和劇力甚佳，尤其富於懷舊情趣。

也要提提，倍賞千惠子在《東京小屋》演女僕老年，向該家族後輩妻夫木聰講述美好往事，妙在妻夫木聰反駁日本戰時南京大屠殺，怎會美好！《間諜之妻》也有忠心女僕，恆松祐里飾演，但佔戲甚少。還有玄理飾演滿洲揭秘女護士，很重要，可惜出場更少。

至於下周才開映的《軍情諜報 (The Courier) 》，描述六十年代初美蘇冷戰時期諜戰真人真事，班尼迪甘巴帕治 (Benedict Cumberbatch) 飾演英國商人 Greville Wynne ，多次前往莫斯科，冒險帶機密情報回來，揭發蘇聯要在古巴建立核彈基地，因而避免了可能毀滅世界的核戰。

過往一般人只知道當年美國總統甘乃迪強硬，嚇窒了蘇聯赫魯曉夫，撤走運往古巴的核彈。這部英國新片則顯示英國商人的功勞很大，而少為人知。導演杜明力曲克 (Dominic Cooke) 是英國舞台莎劇名家，今次拍法很傳統，沒有花巧。當然，古巴危機的諜戰情報比《間諜之妻》題材重大得多，劇力亦更強。

這英國商人其實只是商界跑龍套的推銷員，與官方及政界無關，正好被英國軍情六局 MI6 和美國中情局 CIA 選做「信差」，與蘇聯外貿部接洽貿易，當上傳送情報的間諜。他本來並無救世大志，為錢出差而已，但越做越投入，甚至全情獻身，立下大功。

班尼迪甘巴帕治今次演得出色，活現了慣於交際但事業不大成功的小商人形象，又有自嘲幽默。另一重要人物，是蘇聯外貿高官 Oleg Penkovsky ，為良心而叛國，暗中把大量國家機密傳往西方，與英國小商人結成好拍檔兼好友死黨，格魯吉亞性格演員梅納連列治Merab Ninidze飾演此角，佔戲很重。這良心叛國者亦導致英國商人為了友情和良心，在東窗事發之際，仍自願冒生命危險，再往莫斯科企圖江湖救急。

《軍情諜報》的女角方面， Jessie Buckley 演英商妻子表情甚好， Rachel Brosnahan 演 CIA 女長官則勝在外型明麗。

後段的蘇聯黑獄戲最迫人，班尼迪甘巴帕治真的瘦身落形，好像地獄餓鬼。情景近似 2008 年英國黑人導演史提夫麥昆的得獎名作《飢餓 (Hunger) 》，拍攝被英國囚禁的愛爾蘭共和軍成員絕食抗議至死，米高法斯賓達主演，越演越瘦不成人形，他一舉成名，走紅起來。西方演員常會為劇情變瘦變肥或扮殘癈很迫真，英國不少明星特別擅長，今次班尼迪甘巴帕治只算有樣學樣，但也大大加強了此片的壓軸感染力。

上文提到南韓片《北寒諜戰》（原名「工作」），是 2018 年尹鍾彬導演之作，取材九十年代「黑金星」間諜真事。黃晸玟飾演南韓軍人，奉命假扮商人，前往北京與北韓外貿官員做生意，獲准前往北韓，暗查北韓核武機密，而發現被隱瞞的飢荒病患慘況，還與北韓元首金正日會面，又揭發南韓當局反民主的陰謀。《北寒諜戰》是實感間諜片的佳作，近期《懸崖之上》、《間諜之妻》和《軍情諜戰》各有可觀之處，但我認為《北韓諜戰》更豐富曲折，難怪南韓電影大受國際重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