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Houseman,伯伯個樣有啲衰喎,你不如去睇下佢吖。」

我一聽床號就知道是那個患有末期癌症正接受安寧治療的病人,但兩天前收症時他還是能跟我溝通到的,在八十幾九十歲(實際年齡往往更大幾年)的病人來說,算是很不錯了。病人年事已高,病人和家屬早已決定一旦心臟停頓不作心肺復甦法。

我走近病人,見到護士盡力找也找不到好位置量度血含氧量,以致病人的血含氧量一直處於極不正常的三四十度水平。我問病人有甚麼不舒服,他含糊不清的應我幾句,但我轉用 yes / no 問題,他還是能勉強回答的。

我一看這個形勢,就直接跟姑娘說:「不如打俾屋企人叫佢嚟啦。」

「Ok,你都係咁諗可,咁我打俾屋企人……叫佢地留定口水攞定樽仔啦。」

呃,實習醫生沒有參加病房大交更,不知道病房的恩恤探訪原來有這項新規矩。我說:「好好好,越快越好啦!」

午飯過後回到病房,病人的血壓繼續越來越低,我心裡有數,看來護士也心知不妙。姑娘再打給家人:「而家唔使留口水喇,儘快過來病房啦,俾你地隨時過嚟,每次最多兩個訪客探訪啦。」

兒子孫子都來到床邊,其實病人已經朦朦朧朧的在彌留狀態,但似乎家人都能跟伯伯做簡單的溝通。雖然這一年沒有了探病時間,一定程度上減少了我們工作量,但我還是認為在必要時候,病人還是需要有家人的陪伴的。家人也很「識做」,探望一個多小時後就離開。有時候格外「人情」為病人或家屬放寬某些規例,反而會換來他們得寸進尺,投訴為什麼不能再隻眼開隻眼閉多一點,為什麼不能滿足他們其他的要求,這是我和病房同事都不願看到的。幸好這一家人講道理,我們也樂意安排下一輪探訪時段。

半個小時後,護士走過來說,「頭先個伯伯 cert 得喇。」她也同時通知家人再次來病房。雖然那時候已經過了放工時間,但我還是為病人做了最後的檢查,希望能讓家人有更多時間陪伴病人。這個病人我收症同時打豆抽血輸血,後來豆甩了要重新打豆也是我跟抽血員一起奮鬥(老人家打豆也不容易啊),到最後我在病人的牌版上寫 <certify death> 的一段文字,也算是有始有終。

疫情之下不準探訪,可說是見到人性眾生相。有家人每天打電話到病房以命令式語氣要求交代病情,令護士疲於奔命;有人反問姑娘為什麼自己不能恩恤探訪產後病人(護士說「恩恤意思係病人垂危,阿太生完 BB 行得走得,一定唔算恩恤探訪囉!」);當然也有非常合作的家人,雖然大家心知疫情下的規例令他們減少跟病人最後面對面探訪的機會,但他們也能理解我們作為前線的難處。其實病人失去家人的陪伴,家人失去「見最後一面」的機會,也算數疫情的「collateral damage」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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