貴啲反而冇咁好飲
我的女神 Tilda Swinton 說:「很想知道瘟疫蔓延了整整一年的 transformational year 之後,人們到底從中學到了什麼,生活又會有什麼改變。」
經一疫長一智,最重要還是有改變。她和西班牙名導艾慕杜華合作最新作品《The Human Voice》,被譽為如果歷史學家要為 “Covid-era” 弄一個時間囊,必須預留一個位置給這半小時長的短片。
我自己的關鍵字,是更珍惜和更當下。珍惜,和活在當中,疫不疫也從來如是,我習慣不太留待明天。可能因為長期失眠,總覺得明天會說不來就不來。叔本華常言,生命是死神給我們的借貸,那麼睡眠就是不得不還的利息,本人正是個非常壞的債仔,在本已無常再加疫患之亂世,將來,誰說得準。於是「更」,加倍珍惜、擁抱當下。
其中一個改變,是好酒,適飲的,想喝便喝,更捨得開,不等了。
我的 BFF,過去一年長期在巴黎一人之境,孤單硬食連環封城。回港一次,先受 21 天檢疫隔離,即使多年來習慣一個人在途上,國泰的飛行里數會籍是鑽石級的他,也大表三周的「隔離監」令他接近崩潰。捱完出來,不到幾天,又要回法國,假期都花在 quarantine 上,自由的日子很短。
見面不易,飯聚亦難,飲好啲,人生失意須盡歡。這年來,特別多悲歡離合傷別,身邊有人病了,法國莊主好友突然離世了,對酒,當飲!
BBF 的苦盡甘來放監宴,酒單簡簡單單,一瓶 Domaine de La Romanée Conti Grands Echezeaux 1970,一瓶 Château Mouton 1988。前者,LF 買了很久,很想喝,我不懷好意問:「係咪假酒嚟㗎?」因此人買酒並不仔細,他答:「唔知呀,拎嚟驗吓啦!」LF 特愛 Château Mouton Rothschild,1988 我已藏了十多年,喜歡它 Keith Haring 畫的酒標,且我和 BFF 一起在巴黎的美術館逛過 Keith Haring 的展覽,更何況酒標的圖像,是 “satirical version of the Dancing Rams theme”,飲咗當舞繼續跳。
既是勃艮弟及波爾多紅,Rosewood 酒店的 HENRY 扒房見。
到底是疫情,我沒安排提早一天把酒帶到餐廳讓它塵埃落定,非常時期,從簡。酒侍先生看見兩瓶酒,和我交換了一個眼神,我微微點頭,他便小心翼翼先開 Grands Echezeaux 1970,再讓 Mouton 1988 先透氣再 double decant。
我盡力檢驗一下酒瓶酒塞等等,看清這瓶 DRC 不似假貨;大家小別重聚,各互訴近況,熱一輪身才開始喝酒。
70 年的 Grands Echezeaux 微濁、帶點舊酒的橙褐色,升上來是陣陣瑰麗的香料氣,是漣漪,非浪潮,然後是泥土森林系的氣息,領你在參天大樹下,踏着碎葉漫步,葉縫間的陽光有種溫柔,紅果子酸香味和嫻熟的風華,拘謹之中平衡莊重,但明顯有掩不住的老態。
88 年的 Mouton 我一直在待它風華正茂,好酒,等多久夜也未央,珍惜它要等它的最佳當下。Robert Parker 在 2003 年喝時,強調 15 歲的它還是個嬰兒,「如此宏大的酒,等多 15 至 20 年也不長」,還說 “If the truth be known, it is superior to the more renowned vintages of 1990 and 1989!”,我有的是耐性。
酒神沒辜負我,它一開始已見渾身解數。來吧來吧是繁華的盛香,絢麗的異國香料、礦物、煙薰、黑莓、甜橡木,閃爍耀目的自信,豐潤的酒體充滿性感的魅力,沒有肌肉賁張,盡是線條美,雲尼拿和檀香越夜越美麗,矜細的單寧眉宇間是貴族氣派,好喝!吃着 From The Smoker 的美味煙燻肉,帶骨香精嫩的牛扒,絕對偷到共飲暢聚的快樂。
非常直率,舌尖準確而純粹,不懂虛榮的 V 說:「我覺得 Keith Haring 好飲啲!」
1970 不是 burgundy 很好的年份,大部分出品都比較 soft,單寧不足註定陳年能力有限,活到這歲數,實在身心都已 over the hill。開之前,早知它是 “by no means a great wine”,但皺紋之中,是體面有加的。
名氣、價格、一定影響心理,舌頭夠清醒、世故及誠實,你會清楚那絕不代表好飲啲。先天年份,後天時機,等和等得太久之間,如此遙遠。
差不多四小時的相聚,散場時我們又回到「萬般皆是疫,半點不由人」的世間,瘟疫,又實在有太多種。
(PS. 到此記得必吃 corn bread souffle,加 bourbon caramel 及 vanilla 雪糕,120 分。)
原刊於《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