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有一個限期
聽說,有此江湖傳聞,如果要為某機構設一個限期,會是 7 月 1。
而我不相信。
如沒記錯,在某個又是風風火火之時,當年前總理溫家寶被問到,關於人民幣匯率改革,他說「出奇不意」就會做。從來是某個幫會的真規矩:突襲、冇手影、冇預告,打開口牌的一定唔係食神。
除了 death and taxes,世上最肯定的,是期限。除了此恨綿綿是無盡期,其他一切都有賞味期限,我信。葉一南說怕突然死亡,於是有話先說,我是生命無常忠實信徒,所以常常有事早做,你不會相信,我是個 29 歲便立了遺囑的人。
也不是提早告別,但我很不介意「活出喪」,《雍正王朝》中雍正有個兒子弘晝,還未死便替自己搞了個喪禮,無禁忌有話說,讀到時覺得甚好玩,時常也想試一次,說一下身前身後事。
一直很多人好奇,我和舊老闆 Jimmy 的關係,我只可以最老土的說,是緣份。
感謝已故張公毅誠,他說自己極勇敢,在董橋社長和肥佬黎非常 hands-on,分別是「名采關注組」正副主席時,引薦我為《蘋果》寫副刊。十多年前,這一版是報界重地,閒人免進,全都是前輩名家,但他就覺得有點老。個個都五、六十歲,後生冇人咩?OK boomers 慣了看不見其他人,張公例外,崇日的他崇拜青春及優秀,怕老。
寫了兩篇便來了一個飯局邀約,在陸羽,我推了;結果我去了,肥佬黎是很難推的。同場還有董社、李怡、張公、邁克等,那是我第一次見 Jimmy,飯後翌日,他一早打電話來說:「過嚟幫我手」。
我沒去,沒想過轉行,但肥佬黎真是很難推的,四、五個月他都不放棄,結果我去了將軍澳返工。那頓飯、還有他的 Chateau Pichon Lalande 我曾寫過,不重覆。寫些沒寫過的。
我由廣告界轉到壹傳媒,在兩個行業也算是個小新聞,好像議論紛紛過兩啖汽水的時間。轉行後不久,在太古廣場碰上一位廣告前輩師傅,很久不見,挾厭惡加痛惜,就地責怪了我一頓,廣告行有 ECD(創作部最高職位)唔做,走去幫毒果。記得他在公司是看《東方日報》的。「佢俾好多錢你咩!」一臉不屑。
反而令我更加覺得去了沒錯,香港人對這人這機構情緒好深。
我沒告訴他,肥佬黎出手從來不低,但開給我的價,其實是我當時兩、三年前的人工,他大概以為一個𡃁妹(時三十出頭),已是很多錢,沒想到我三十歲時已百萬年薪。他一叫我過檔時無法 lur 飯應,眉毛都沒動,表情好像有點錯愕。而我從沒還價,因為冇諗過去,stock options 倒是很多,不動搖。沒還價其實是怕他一口答應,咁我仲點推辭呢?到後來改變主意,也不講價了,反正去也不是為了錢。
可能我們之間,從一開始便沒經過討價還價,情感比較純粹。(後來發現公司有些來了一陣,又廢又不事生產的騙飯吃,個個開天價才上班我當然後悔到 hi hi)
上班初期我天天想辭職,原因有機會再說,先告訴你沒有離開的原因。
重中之中,肥佬黎真是個懂創新、欣賞創意,肯錯肯試肯改肯交學費的人,而且他不 micro-manage,很快我們便有大家都是 creative 的默契、了解和心照。我是賣創意的,這對我太重要。他大概已忘記,上班未幾,創意大師 Edward de Bono 難得來港,舉辦 intensive 的創意課程,在四季酒店上堂,我心想,早知上埋堂先返工啦。便告訴他要告假去學藝,他說,「不用告假,學費公司俾(五位數字㗎)」,意思是增值當上班,員工進步對公司有益。即時加十分。
他知道我長期失眠,放在心上。很多人說他無情,聲大大其實他粗中有細。失驚無神,他辦公時間打來,「有個針灸師傅好勁㗎(一貫的戲劇性),好難卜,我幫你卜咗,地址是 XX 你依家快啲去睇佢啦」,曠工去,要即刻去。我試過嚴重皮膚敏感,生不如死,他日理萬機,一樣有暇忽然又來:「有個中醫北京嚟,好勁㗎,唔收新症㗎喇,我幫你卜咗幾時幾時,你記得去」。試過突然叫我去他家開會,結果捉咗我去拮舌針。他知我自己不會去。
我和他都是順德人,他記得我愛吃禾蟲,市場難有佳品,他會命人送來,我離職後一樣如此。
哎,碰巧我也是用心、珍惜、感情用事的人。這樣的人,這樣的老闆,這樣的朋友,就這樣一恍十五年,我也記在心上,謝謝 Jimmy。
原刊於《蘋果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