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於是退役的時候了。今天晚上,這書櫈在支架部位斷開,應該無法修復了。其實也是退役的時候了,十分感謝,真的有點依依不捨。

還記得很清楚,1988年中從住了一年多的旺角天台屋搬往東區一個單位,可以安置書枱椅,可以有書架,便從宜家買下了這座椅。想不到便用到現在,用了超過30年。昨天星期一晚上,我還坐在這椅子上,進行了一個3小時的Zoom Lecture。加上其他工作、加上我每日的閱讀,單是這個星期一這張椅子壽終正寢前一天,我應該有六個小時就坐在它上面。其實每天坐在它上面的時間都是挺長的。但到今天晚上,只坐下不足一小時,椅子便斷開了,以後都不能再坐了!

現在很多人鼓吹過一些簡樸的生活,以沒有什麼多餘的家具,盡量減少一些stuff 作為生活價值。我也不是不同意,但幾十年來累積下來的書籍、文具、用品,仍然有不少,很多都有點斷捨難,這張櫈以今天的標準來看其實不太好坐,畢竟是30多年前的設計,但卻是斷捨難的其中主要一個。它跟我搬了幾多次家了?30多年來,最貼身的一件用品可能就是它了。這一點,我的屁股最清楚。

它服務了我30多年,有一段時間覺得在家中用不着,便把它帶回理工的辦公室,放在書架旁。辦公室有一張由部門提供,更舒服的座椅,但自己在書架檢閱資料的時候,不時也會轉移過去坐在那邊。

不止一次有人問,為什麼要放一張這麼舊款、也有點退色的膠椅,在狹小、又多書、又多雜物的辦公室,佔據了珍貴的空間?而且又真的不特別令人覺得坐得舒服。除了說,因為依然完整,還可以用,也不應該浪費,諸如此類這些老套的說法之外,也真的是用開有感情,斷捨總是有點難!

另一個原因,可能也是虛榮。應是2004年吧,那次去到瑞典首都斯德哥爾摩,在參觀著名的現代美術博物館(Museum of Modern Art)時,竟然看到展品中包括了同一張椅子。雖然那展品是白色,但款式完全一樣,原來它是代表現代美術的展品,我家中原來就有一件modern art,那就覺得更沒有理由要放棄這椅子了。就算家中用不着,把它帶回辦公室,除了舊物續用之外,不是令我那狹小、混亂的辦公室增添一點點文藝氣息嗎?

它也不只服務我。放在理工辦公室那十多年,有多少個同學曾經在這椅子上坐下,跟我談project,談paper,或者只是談天?有幾多個同學,曾經坐在它上面高談闊論,或者提出他們的疑惑?也有同學坐在上面,痛哭過了多少遍?又有幾多進來談工作、聊天的同事曾經坐過?我彷彿記得,已經先後仙逝的同事好友,包括Howard、朱爸、邦邦,都曾經是這張椅子的座上客。想到這些,就知道於我而言,這椅子不但是一張椅子,還是很多美好回憶的其中一個載體。

但他終究是破了,不能再用了,難道還留着嗎?明天、也許後天,總得把它轉移到垃圾收集點。應該沒有誰的家居,可以容得下一張不能再坐,也再沒有其他用途的破椅子了。

於是決定寫低這篇對大部份朋友而言可能是毫無意義的文章。現在寫文章太多顧忌,很多話,很多道理,其實也似是說盡了。但在所謂「完善」、「安全」、「愛國」這些修辭的掩飾下,多少邪惡及骯髒的把戲,還是在不斷進行。新的包裝,可能令人更不舒服,更厭惡。大家還有留意被所謂「淨化了」的立法會那些所謂議員的演辭有多無聊嗎?有幾多人還會無聊到坐下來聆聽香港電台那些新增的節目?現在這個世道,新的往往不是更好,而且可能更破。那些賺幾十萬一個月的高官的所作所為,及他們那些虛言假語,能比一張幾十年前設計下來的椅子更令人舒服嗎?林鄭及思歪這一類人咀臉,能比這破椅子令人看得順眼嗎?

這一張椅子,明天或後天就會消失在我日常的視線。但我知道,視野之外很多人事物蘊含的美好長存,無論如何難以斷捨,也不應斷捨。我相信我以後會常常記住或想起這曾經像是理所當然要為我服務的椅子。我也不會忘記很多因為近來事態而慢慢被消失在公眾視野的朋友,認識或不認識的。他們可能是公眾人物,也可能只是普通一位手足,或者只是一個只如鄰家孩子的年輕人。今天這個世道,我們更應該學懂去懷記那些慢慢被消失在我們視線的人、事、及物。我們也要學懂更珍惜那些被體制及暴權欺凌及侮辱的人。

近來經常被人問:你咁多嘢講,咁多嘴,唔驚咩!要知驚!我也知道愛護我的人很憂慮,因為邪惡的最大優勢是沒有底線,今天的香港,就算是為一張破椅子寫一篇墓誌銘,可能也不是安全的!但有些說話還是應該要說的,我就是捨不得這破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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