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抗兩年|專訪】楊子俊的「最後受訪」 嘆外界期望他「令人對政府憤怒」:我唔係要做呢啲
2019 的炎夏似遠若近,那些景象,大家都忘不了。無數香港人走上街頭,交織出一浪又一浪的浪潮,但兩年過去,隱然的句號不知不覺間,似已刻上。「612」對港人來說,是開始;對當時的楊子俊來說,可能亦有同樣意義。右眼淌血的一幕,已成為港人的共同回憶。也從當日開始,「楊子俊呢個名好似已經賣左出去」。兩年來,承載外界期望,擔任起「抗爭傷者」、「警暴受害者」的角色,要面向公眾開肚揭腸,但他說,「我本身就唔係咁的人。」
自言自己的「人設」是「溫文理性」,社會卻怨氣衝天,即使是「同路人」,亦難以再好言討論,「似乎我這些角色已經唔需要存在」。最終,在 612 的「兩周年」前夕,他宣布不會再受訪,將放下「公眾人物」的身分,尋找其他方向,「我想搵我改變到的受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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訪問楊子俊,似是一個「一年一度」的事情。去年 6 月,《立場》同樣專訪他,談的事情也其實大同小異。作為其中一個最著名的「警暴受傷者」,「爆眼教師」的名銜,在金鐘的那一天後,便如影隨形。要不是他表明今年 612 後,將謝絕媒體訪問,大概以後的每一年 6 月,他也會例牌地登上各大媒體一次。
問起右眼的傷勢,也還是一樣,只剩下 2.5% 視力。當然,從外表上,他與常人一無分別,「之前醫生講過,自然康復機會好微。衝擊力是眼底承受哂,正正是咁微細的傷口影響視力,一般人是睇唔到。」去年與他說起右眼,他坦言「相信再做手術,都唔會有太大影響」,到今年他更豁達,「點都會有人中招,我覺得我就係被揀選嗰個,咁樣諗會令我舒服啲」。
本身在拔萃女書院教通識科,生活穩定,即使對社會有看法,他亦大可靜靜貢獻。就因為「被揀選」,在中彈後,他選擇跟從社會聲音走,站在鎂光燈下。而他其實一直都不喜歡,「一開始已唔係好鍾意,但我覺得我有呢個角色。所以我要盡好傷者責任,任何人賦予我要做的事,我要做咗佢先」。
要「做咗佢」的事,例如法律追究警暴。去年底,高院裁定警方執勤時不展示警員編號,及以行動呼號代替,並不符合《人權法》,法庭判記協及楊子俊的司法覆核勝訴,楊子俊當時已說「公義與否,言之尚早」。數日後警務處處長鄧炳強表示決定上訴,只是在未有結果前,會暫時停用行動呼號。
他也有就自己 612 當天,被警方橡膠子彈擊中右眼提出訴訟,要求法庭宣告有關武力違法、違反警察通例以及要求索償。他早前公開徵求事發片段,希望增加勝訴機會。
對他而言,這些都是他的「抗爭傷者責任」。他願意承擔,甚至認為是自己的命運。
但他也會說,「楊子俊呢個名好似已經賣左出去」。
選舉被取消反「鬆一口氣」
所謂「賣咗出去」,因為他「本身就唔係咁的人」。612 之後,他由平凡的日校教師,變成「傳媒之友」、「KOL」、甚至是政治人物。「楊子俊」的名字,是用來入稟、受訪、演講、開 FB page 的。連他自己也說,這個名字「是社運入面用,但嗰個楊子俊同我有啲距離。」的確,鏡頭後的他,其實很寡言,沒太大情緒起伏,沒有火爆 bite,也沒有聲嘶力竭的口號。這樣的一個人,不是社運的典型人物。
但去年立法會選舉報名期,他卻有報名參加直選。若非選舉被政府取消,他也可能成為議事廳內發言的一人,亦即是說,他會長期使自己暴露於公眾中,豈不是自相矛盾 ?「畀我重新來過,唔會掂任何選舉的事,」楊子俊面色一沉、煞有介事地說,比他提起傷勢時的語調,沉重一百倍。
說到他本可能會當選,只是因為選舉被取消。他坦言「我個人來講簡直解脫,鬆一口氣,我始終覺得我唔係咁嘅人。」再問到選舉種種,他說已不想再詳述,始終原本身邊的同路人,不少都正還柙,為香港的自由獻上了自己的自由。
「一開始就知有限期」
他也早已預計,自己能存在於公眾視野內,不會是永恆的事,「對我來講,已經是盡咗力㗎啦,但我一開始就知有限期」。這個「限期」,除了關於「傷者」身分的「人氣」外,也許亦包括了香港人的耐性。隨著街頭的戰火越見難燃,香港人似乎有把怒氣變成「地圖炮」的傾向…對楊子俊而言,有時已無法「理性討論」——當你說起「理性討論」四字,也會被指罵的時候。
他以隔離營劣質膳食問題為例。他說,涉事供應商丹尼食品,也是女拔長期的飯盒供應商。他認為,以校園午膳的標準來說,「丹尼」其實不算太差。他在 fb 上解釋,說丹尼「平時是有能力製作正常人類食品」,認為劣食背後,可能是政府的預算有限、或供應商有其他考慮,「但有人覺得,『哇 ! 你咁即係維穩啫,又唔好幫佢講說話,大家應該圍住鬧啦』。」他覺得,大家不想探究事件的根本,「我明個情感點解會出現,就算探究到又點,無權力可以改善情況,倒不如情感上鬧咗先啦」。
「佢哋期望我,極權下做警暴受害者,係應該令人對政府憤怒......我覺得我做老師,唔係要做呢啲嘢」。
重投教育 「搵我改變到的受眾」
楊子俊形容,成年人不論政治還是其他事情的立場,都成見太深,仇恨已深深栽種於心。他說不想看到此情此景,但自知無力改變。作為教師,他始終相信,要改變未來,便要由未來一代著手。他透露,之後的日子,會轉為做更多青少年的教育工作,「因為會面對好多洗腦教育,同時我覺得教育界的反抗係好疲弱的」,「我想搵我改變到的受眾」,會與教育界人士籌劃民間教育。
他決意重投教育,但不會再回到學校。楊子俊去年不獲拔萃女書院續約後,曾有 2 間學校主動找他,但他還是婉拒。他說,深知自己有不同的公眾活動,難免對校方有影響,「搞到人都唔好意思」。
楊子俊打算以教育改變未來,剛好政府似乎也有相似想法,只是大家方向迴異。他主力任教的通識科,如今已「改革」為「公民及社會發展科」。通識教育界一片愁雲慘霧,但楊子俊仍樂觀地說,其實還有很多空間。「佢一日唔 cut 呢科,我哋仍有人喺裡面」。
他亦寄語,仍在日校扶育學子的老師,不要因為課程改變而妄自菲薄,「點樣透過人的角色,去教做人的道理,老師是應該發揮,是一個身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