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火的少女畫像》:回首交會的眼眸,燃燒肖像的詩意
辛棄疾的「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戴珍珠耳環的少女〉畫作,側頭斜望,像是有無數話語傾訴;張懸一曲〈艷火〉,「我等你在前方回頭,而我不回頭,你要不要我」,關於相遇與錯過。我們一生之中,又曾有多少次,因此落淚、悲傷?
《浴火的少女畫像》,一切都是回首的電影。希臘神話的奧菲斯,為救亡妻闖進地獄,他的琴音打動了冥王黑帝斯,願意讓他帶走亡妻。黑帝斯立下規則,命他不能回頭看妻子,當他快要成功離開地獄之際,忍不住回望,愛妻墮回冥界。
奧菲斯多麼愚蠢,為愛情應再忍耐片刻。電影中的畫家瑪麗安,卻說,他不是為了愛情,這是詩意的抉擇,要把對方留在回憶之中。或許死亡乃命定,無力回天,唯有憶記。
回首,是觀看的姿態,也為思念往日。電影導入故事的起點,乃學生擺放瑪麗安舊作,那本應深埋角落的,一幅〈浴火的少女畫像〉。裙尾燃燒,少女背影,暗示一切皆已過去。
終結的故事,詩意抉擇留下的畫,乃回憶的開始。瑪麗安受伯爵夫人所託,畫其女兒艾洛伊茲。為了讓她出嫁,必須繪畫肖像,物色郎君。她姊姊因此自殺,只好由修道院的妹妹頂上,嫁給遠在米蘭的紳士。
艾洛伊茲不願出嫁,不擺姿態,無從入手。上任畫家留下沒有樣子的畫,是她拒絕被看的反抗。觀看、描繪,皆為權力,她只能掩蔽自己。沒有頭顱,即喪失靈魂,算不得上是人。
非人、無頭即死亡,電影埋伏無數陰影。男性缺席的故事,卻見姊姊自殺、女僕墮胎,艾洛伊茲奔向懸崖,投身大海,無形壓迫處處皆見。現實如此野蠻,她們都知道,除了毀滅,只能屈服。
瑪麗安不告知畫家身分,偷窺,慢慢收集對方的手、耳珠,最後繪出一幅平庸之作。艾洛伊茲看後,慍怒說,這沒有我的存在。畫家毀壞了自己的畫作,自知空有其表。
其實,當我們看見別人回眸,對方也看見了你。艾洛伊茲每一次的回頭,都在觀察瑪麗安,當她願意被畫,瑪麗安說,我了解你的所有。艾洛伊茲則言,我同樣看著你,知道一切。
從偷窺至收集,正面觀察,肉體糾纏,彼此了解對方的言行舉止,所表達的情感。肖像畫講求的,不止於外形,更著重靈魂。瑪麗安的畫作,終於令艾洛伊茲滿意了。
觀看並非只得男性凝視,乃了解的過程。信任與接納,姿勢和繪畫,唇與唇的觸碰。權力之外,她們決定留下詩意之象徵,畫作化為具體的存在,曾經燃燒的火紅。
死亡無可迴避,如暴風雨的協奏曲,響起。艾洛伊茲終究要嫁人,瑪麗安只能回首,於畫作中找回詩意,那本藏有肖像的書。即使生兒育女,就算過這麼久,彼此依然深愛。
電影最後一幕,瑪麗安遠眺戲院安坐的艾洛伊茲。艾洛伊茲專注聆聽,Vivaldi的Summer,關於她們的回首,她們的畫作,她們的詩意。快板至急板的音樂,悲傷,哭泣中卻有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