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詩讀詩的時候 ──想起還押的森,我看過的他
【文:劉梓煬(香港浸會大學人文及創作系 四年級)】
編按:〈寫詩讀詩的時候──想起還押的森,我看過的他〉為第四屆「恒大中文文學獎」優異獎作品,獲作者劉梓煬授權轉載。劉梓煬為 47 人案被告之一張可森的同系師弟,以此作寫下他對張可森的零碎印象(詳見報道)。
寫詩讀詩的時候
──想起還押的森,我看過的他
我躺在床上讀詩
又寫下一首壞詩的首段
他已把圍城的頹垣雕刻在荊冠上
以自己的名字為袍
揮筆寫下心中的未來
這夜我躺在床上繼續搬動詩句
努力把壞詩扭成好詩,不像他
要把壞月亮畫成好陽光
他在床底刻下未有記載的情感。他在床底
在他床底的是我,他躺在床上
吸收囚室的空氣,塵埃飛舞
欄柵鼓起寫好的家書,飛翔
我的詩在紙上,與空氣的粒子漂流,散佚
每個字都被日子化開
被世間的惡空氣擊沉,每顆
無重無力的字
詩太輕,抵擋不住一縷煙推進
「與其唸詩,不如幫忙搬鐵馬」1
一本詩集的後記,我來回劃線
我也讀過你的詩評
「地動山搖過後/天裂──」2
天裂後你探身而入
我在地上撿拾你的文字
他寫信時的坐姿像我,也許不像
應該坐得比我直──
我看不見,卻要寫一首他的詩
嘗試看穿每幅牆,捕捉他影子移動的輪廓
他應該不認識我。
我認識他的老師,準備探望他
我也許上過他上過的課
但還未追上他的苦惱,他的決志
「見字飲水」,你經常說
想起時喝了一口
買一箱水與友對飲,學會房你定必去過
膠樽堆疊角落,像一所校園被搜到的燃燒瓶。
還押,還未見到你
我在原稿紙上一筆一筆刻畫
裁決書一封一封堆疊
像百張日夜苦思剩下的原稿紙
還不夠,還不夠
寫一首詩,卻不知道你在單人或雙人囚室
寫一首詩,在詩中想像你的環境
寫一首詩,為偶爾捕捉到的靈感竊喜
隔牆便上演一次捕捉,一聲蔑笑
那張相,你在報到前微笑,回眸
寫檄文的人如今在監獄裡3
以手指在空氣中疾書
寫詩的人如今在家,繼續寫詩
在電腦打出一個個方塊又刪改
與冷氣機的節奏同呼同吸
直至喉嚨乾涸
他應該不認識我。
我認識他的學生,我的朋友都是
提起時相顧默然,眼神
是我們剩下的語言
假如這是一個遊戲
你早已徹夜破譯規則──外面是更大的監獄
四季的歌聲與哭聲有時傳入
「徒勞地尋找著一首能解釋一切的詩」
你也許比我更早讀到
「雖然偉大的詩人已死去。」4
偉大的詩亦已死去,或從未存在
沒有一本詩集有折彎鐵枝的力量
沒有一首吶喊的詩寫在判決書上
一本詩集投進火堆
讓煙將我們知道的寫出來
一再吟誦,直到每顆字在空氣間蒸發
半本刊物,你刻下半個獅子山
剩下的半個尚在陰影
我們會把它搬到陽光下
喝一口水,餘下的灑在地上
註:
1. 出自梁莉姿《雜音標本》
2. 出自〈水〉,黃裕邦《天裂》
3. 改寫自廖偉棠〈同仇〉,「那可以回答的人如今在監獄裡\那可以寫的人如今在寫檄文」
4. 兩句皆出自扎加耶夫斯基〈無形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