蘋果即襄陽,我們都是遺民
我沒很積極去撲最後一天的《蘋果日報》,時近中午才隨意逛逛,結果當然沒找著。幾小時後,收來朋友傳來電子版,就懶得再去找。我早已戒掉儲遺骨的習慣,實體版於我不重要,有了電子版,溫熱已足。這種重精神而輕物質的心態,叫我更明白能存於人間的,並非那一百萬份實體版,而是背後錚錚的人心。
據說一百萬份《蘋果》全部售罄,這是香港報業史上最高銷量,當中有水份,但不會多。有心人半夜便排隊待買,有人自購一份留念,有人多買若干派街坊。中午後,網上陸續有通報哪裡還有得派(不是賣,是派),亦有很多人拿著預購單打卡,實蔚為奇觀。更離奇的是,第二天便有上網上炒賣《蘋果日報》,二百元一份,是人血饅頭,但亦說明了,那確確鑿鑿是一份難求,洛陽紙貴。
一百萬份是個什麼概念?就是一百萬人上街的道理,歷史證明了兩年之後,縱然議會、街頭戰線全滅,民氣大為轉弱,但幅員未曾變過。我們感激《蘋果》 以志氣堅持,復哀嘆紅線成紅區、言論自由如敝屣。對《蘋果》營運手法的爭議之聲一直不絕,它過去曾是傳媒風氣敗壞的例證,對此世人自有公論。但立於當下,《蘋果》真正可貴之處,不是它敢說真話,而是它敢於說「不」 。香港傳媒裡,它是唯一具異議精神的傳統媒體,我永遠都記得幾年前就已出現的一個可怕景象:將某日香港所有日報的頭版並列,赫然全都一色一樣的歌功頌德——只有《蘋果》頭版與別不同,不妥協,不依附,萬馬喑中一聲鳴。
當然還有蘋果的文化美感。蘋果照妖鏡的梗,給網民苦中作樂,也讓我們意外地發現,原來《蘋果》一直潤澤著香港本土文化的肌膚。若非停刊,我們也未必知道,居然有那麼多人愛看《果籽》和《飲食男女》,於是弱小如我們紛紛漏夜搶救文章、備份影片,熱心商人則搶救《蘋果》員工,優先招募他們,儼如一場不流血汗的黃雀行動。
香港的美好一個個被擊倒,一片片遭侵蝕,蘋果樹倒,便如襄陽城破,彷彿是最後一道守護香港的防線被攻克,自此之後,新聞自由已毁,當權者長驅直入,如取如攜。金庸小說裡說,襄陽破後,郭靖黃蓉不選擇退守,而選擇殉道。但替我城慷慨就義的人已經太多了,我倒想到,郭靖黃蓉尚有一位以城為名的女兒郭襄,不殉道,而是帶著倚天劍,自南面城門逃出,流落江湖。即使蒙古人佔領了襄陽以南所有土地,在江湖裡,永遠有容身之所。自此俠客鮮再過問政治,埋首開宗立派,深耕細作,靜待天下有變。
天要下雨,娘要嫁人,江湖很大,我們都是《蘋果》遺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