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一個實習生,僅工作三星期便見證了一間報館公司的停運,可謂難忘,甚是不捨。……

作為一個實習生,僅工作三星期便見證了一間報館公司的停運,可謂難忘,甚是不捨。

三月下旬經學校選擇了《蘋果日報》作為暑期實習機構,四月上旬便收到了錄取通知,當下心情又驚又喜,對未來的實習生活充滿未知,亦擔心自己能否應付「記者」一職。

6月1日入職首日,壹傳媒大樓大堂站滿了實習生,據說是前所未有的多,今年實習同學是往年的兩倍。員工帶領我們簽合約、提交文件、製作記者證,收到記者證的那刻,既期待又緊張,內心不斷告訴自己,這兩個月千萬不能犯低級錯誤、不要被罵。

實習的首兩個星期被分配到靜態組,當時天真地以為只是坐在辦公室打稿,後來才知道會獲派到不同地方聽記者會、進行街訪等,在校內採訪經驗不足,因此非常擔心自己能否應付。

在靜態組的兩週,我經歷了第一次的醫療聆訊。庭內禁止拍攝、錄音,聆訊過程以英文進行,當中涉及不少醫療專用名詞,聆訊當下聽到一個又一個陌生的詞彙,我沒有時間思考,只能盡量寫下每個字的讀音,在中場休息時上網搜尋對應名詞。面對全英文的聆訊,當下的我完全一頭霧水,隨之而來的是滿滿的挫敗感,以自己的能力,絕對無法寫好這一篇新聞稿。

【蘋果實習下課了】專輯

第一次採訪全英文的醫療聆訊。

當日連同我在內,只有兩位記者出席聆訊,我厚著面皮地去請教行家,她非常有耐性地向我解釋聆訊內容及部分專有名詞的意思,又安慰我第一次聽醫療聆訊,難免會聽不懂大部分內容,叫我不要太緊張。第一次的醫療聆訊在行家的協助下,戰戰兢兢地完成了,當日聆訊十點開始,離開時已是下午近四時,身心疲累,甚至有點崩潰,但看到撰寫的新聞稿已「出街」,又頓時放下心頭大石。

另一個難忘經歷,是旅發局「賞你遊」2.0首發團出發當日,上司替我報名,請我跟團採訪一天,是首次參與除記者會及街訪外的工作活動。在團友遊玩時,我需要進入採訪間,採訪旅發局及旅行社代表,又需要利用乘坐交通工具時間低頭趕稿,在顧不及欣賞沿途風景時,已到下一個景點,當日攝記得知我在坐船期間寫好報道完成了新聞稿,笑言「咁大浪你都可以打完篇稿。」當日也認識了幾位行家聊起天來,雖然來自不同媒體,但也會互相幫助,一同採訪遊客、活動負責人,之後更與其中一位行家在另一場記者會相遇,感覺頓時倍感親切。

在靜態組的最後一天,我被分派到大澳採訪觀看龍舟活動。當日大約十點到達大澳,活動是當地三個漁業行會舉辦的「大澳端午節龍舟遊涌」,當中多個儀式——「採青」、「接神」、「送神」等,對我而言都非常新鮮,當地居民亦非常熱心地向我解釋進行儀式的歷史意義,為我上了一課。訪問當地居民時,也感受到他們的熱情和對儀式的重視,我不曾想過,自己會到現場欣賞龍舟活動,路途雖遠,但獲益良多。

接下來的實習是到突發組——我稱之為「刺激版靜態組」,早上七點便要開始準備工作,整天與一位攝記駐守在其中一區,有需要時便會出動。記得加入突發組首日,早上七點半,當日「坐堂」叫我八點半到旺角候命等待,我便打算在家吃早餐後再出門,結果五分鐘後便叫我立即出門,已經泡好的杯麵還沒來得及吃,那一刻我感受到真是名副其實的「突發組」。

後來得知,有實習同事當日分別被分派到殮房等待死者家屬、到跳樓現場採訪見到屍體等,而我則做了一個街訪及記者會,跟他們的工作形成強烈的對比。

我曾想像過,在突發組會到不同的意外現場採訪,但在突發組的這五天,做得最多的竟是街訪。

6月17日,《蘋果日報》五位高層及編採人員被捕,當日早上非常混亂,工作群組不斷有新消息,當時我沒有收到任何指示,需要到哪個地方駐守,直到9點才有人聯絡我,請我到長沙灣警署等待張劍虹。當我到達旺角時,突發組再致電叫我改到公司附近駐守,於是我又折返,趕往壹傳媒大樓。

當日我與另一位實習同事在大樓外駐守,下午還遇到了王婆婆,不少員工都叮囑她多喝水、注意不要中暑,每一位員工進入大樓時,王婆婆都會高呼「蘋果員工加油」,在我離開前,仍在大樓外看到她的身影,烈日當空下,看著她還在堅持,我也不應放棄。

在突發組的最後兩天,我到不同地方街訪,訪問購買《蘋果日報》的讀者,對有高層及編採人員被捕的看法、和想對在職員工說些甚麼話等。有一位受訪者直問,買《蘋果日報》會否犯法,雖然當下我笑著向她搖頭,心裡卻難免有點無奈,但採訪期間聽到每一位受訪者的「加油」聲時,又感到非常溫暖,更感受到當記者的成就感。

6月21日,剛下班回家後便接到上司電話,被告知因安全理由,公司會停止所有實習同學的實習期,當日是所有實習生最後一天的工作上班日,翌日便需要回到公司交證。聽到消息當下,我來不及反應,頓時沉默安靜下來,電話的另一頭也沉默安靜了,我只能向對方說「辛苦了」。

掛掉電話後的一大段時間,我仍在消化這個消息,雖然心裡明白會有這一天的到來,但始終不敢相信,這一天會來得這麼快。我不得不接受這個事實,收到消息當下更忍不住落淚,我無法想像其他更資深的員工該如何面對。我開始與其他實習同事相約買「散水餅」,明日到公司合照留念。

6月22日,最後一次進入壹傳媒大樓,我與其他實習同事在公司待了近六個小時,站在二樓辦公室門口拍了無數張照片,更接受了在《蘋果日報》的第一個、也是最後一個訪問:「突發組末代intern」。

當日突發組同事向我們介紹突發房的設計、所使用的攝影器材等,還笑言若有興趣,可帶走那些「古董」相機。公司二樓聚集了大量員工拍照留念,我們到了從未進入過的健身房、關閉的桑拿房,未有機會體驗,便要向它們道別。

離開大樓前,我帶走了《蘋果日報》創刊復刻版、「蘋果人」徽章等紀念品,也帶走了這三星期實習生活的珍貴回憶。坐上穿梭巴士、離開大樓的那一刻,仍不能接受自己已不是《蘋果日報》的員工,對未來亦充滿迷茫。

當初就讀新聞系可說是「誤打誤撞」,原本打算讀社工系,但因DSE分數未如理想,放榜當日便到大學面試,又聽聞學校以新聞系聞名,於是在社工系及新聞系中選擇了後者。

直到實習前,我一直向身邊的人說,自己畢業後絕對不會做記者,理由是不想出鏡,又認為自己的性格不適合從事新聞業,打算畢業後從事公關工作。但當見到《蘋果日報》是其中一間實習機構時,我選擇了它,主要理由或許因為是《蘋果日報》本身,當時純粹希望到這間公司工作,也不是非常渴望想做記者。有前公司的同事得知我即將到《蘋果日報》實習時,都感到有點愕然,開玩笑地說我可能會見證公司「執笠」,沒想到實習期未完,我便提早見證了。

一個暑假到兩間公司實習,是我始料未及的。雖然在《蘋果日報》只有短短三星期,但聽到停運消息的一刻,竟比我想像象中更加難過,不僅是對公司感到不捨、對未能完成整個實習期而感到遺憾,也是作為一名實習記者,對香港的新聞自由感到憂慮。

實習期間,曾因打稿速度太慢而被催稿,好幾次站在大街上,一邊聽錄音,一邊趕稿,做街訪時也不斷被拒絕。有一次街訪,我與攝記在大街上逗留近兩小時,仍未找到足夠的目標受訪者,攝記因有下一個工作而需提早離去,我需要獨自完成餘下的採訪,一邊錄影、一邊訪問。

我亦甚少與其他實習同學見面,更多的是在社交媒體分享自己的經歷,但見面時卻又像認識已久的朋友般聊天,這也是實習生活的一大收穫。

實習期雖短,但令本來抗拒做記者的我,找到一絲做記者的成就感,改變了之前斬釘截鐵拒絕做記者的想法,現時也不敢斷言日後會否從事記者工作,但至少不會只侷限自己只會做公關工作,我會為自己爭取更多選擇。

記得6月1日,實習的第一天,天文台發出黃雨警告;6月22日,實習的最後一天,同樣是黃雨警告。雖然被「腰斬」的實習生活未能「有始有終」,仍留有遺憾,但我不曾後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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